前一段时间,和朋友去 Metropolitan Opera 听了一场茶花女。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去看现场的茶花女。叔本华的对歌剧的看法一直让我心中窃喜,他说歌剧是给 musically impotent 的人听的,或者说,看的。当然这个话从我这个 musical illiterate 嘴里说出来,显得有点苍白。
那天很冷。坐到座位上才知道唱 Violetta 的 Angela Gheorghiu 病了,换了一个我没听说过的女高音。 Alfredo 唱得也不太好,倒是 Alfredo 他爸比较出彩。起先有点失望,不过现场还是比录音更有感染力。几个动人的片段,让人难以自持。
这出歌剧的情节与小仲马的剧本基本一致,除了 Verdi 给它起了个煞风景的名字, La Traviata --- 堕落的女人。 Verdi 认为这是个时代的主题。这里面的意思和把“肉蒲团”叫作“觉后禅” 差不多。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小仲马还是一个浪荡公子。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的混蛋老爸。他教导他儿子说,仲马家族的人是从不拒绝任何享乐的。但是从小被遗弃的经历还是让他对这种游离于正常家庭关系以外的女人抱有理智上的敌视。他在小说的结尾强调不是所有象玛格丽特一样的女人都能做到她那样。他后来越走越远,甚至认为法国吃了败仗是因为巴黎的妓女太多。
虽然在 Verdi 的音乐里度过了一个让人心酸的晚上,但是这个经历却无法和当初读小说时相比。小说中只有几个人物,故事大部分在是阿尔芒的对作者的倾诉中展开的。阅读始终处在一种亲密的、私人化的气氛当中。在剧院里却是和三千人坐在一起看十九世纪喧闹的巴黎。 Verdi 为第三幕开头的盛大聚会写的舞曲确实很迷人。一边敲着键盘,那个吉普赛旋律还一边在我脑子里回响。但这是与主题毫不相干的枝蔓,虽然它让这出戏多了点看头。
类似的障碍我始终无法克服,尤其是浪漫主义后期的管弦乐作品。比如 Schoenberg 的“升华之夜” 。台上,一百多个人满满的挤在一起演奏。台下,几千人蒸包子一样挤在一起听。故事却是一对男女在一个月夜穿过一片树林。它比原来的六重奏更感人,但是这种不平衡多少有点古怪。
小仲马的剧本,我一直不大喜欢。玛格丽特和阿尔芒最后得以相见。舞台上峰回路转,而故事的悲剧色彩却被冲淡了。玛格丽特拿着绘有自己肖像的像章对阿尔芒说,我死以后,你要再找,也显得很陈腐。玛格丽特回到巴黎后,阿尔芒气愤之下把钱扔到玛格丽特的脸上,更让人难以理解。 Verdi 的戏剧才华是勿庸置疑的,他的音乐放大了所有的戏剧化场景。
对歌剧的失望,让我对当初读小说时的体验无比怀念。这感觉就好像在路上偶而听到一个曲子的片段,很久没听过了。于是恨不得一步跑回家,找出来解解痒。中文版是早就不在身边了,就买了个英译本。再读一遍,发现了一些以前我从来没注意过的东西。原来玛格丽特一开始是那么理智,把一切都计划得井井有条。阿尔芒又是那么冲动而轻率,而且他哭的次数也实在是太多了。我对小仲马的叙事手法印象深刻。故事在阿尔芒的嘴里匆忙结束,读者被吊了起来。看到这,我知道高潮要来了,接下来就是玛格丽特那一篇篇让人心碎的日记。我一口气读完,摸了摸眼睛,干的。
我觉得一定是哪出了问题。过后读了几篇关于“茶花女” 的文章,发现作者对“茶花女” 评价都很低,我感到了一种意外的落差。上了几岁年纪的人都知道“茶花女” 在中国的地位。它大约是中国最早的翻译小说,林纾在别人的帮助下用文言译成“巴黎茶花女遗事” ,此后不知道出过多少种译本。可能有人不知道 包法利 夫人,但茶花女却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英文译者的观点,让我吃了一惊。
La Dame aux Camelias has never been a novel for which persons of taste and discernment have been able to confess outright enthusiasm. ... Nowadays the blushes spring from a reluctance to admit openly that a four-hankie novel can claim to be literature or even have a serious call on our attention. By any standards, it is not a particularly good book: at most, it falls into G.K.Chesterton's category of `good bad books'... [Dumas fils] wrote better novels and more significant plays, but he wrote them with his head.
Coward 认为“茶花女”上不得台面。它满足了人们窥探隐私的心理,这当然是指那个时代的读者,因为 Alphonsine Plessis 是如此的出名。小仲马当时正缺钱,这个注定热门的故事摆在那里等他写。最致命的,它太煽情 (four-hankie) 。
如果允许我用一点恶意来揣测的话, Coward 对“茶花女” 的反感另有原因。小说一出版,在巴黎就人手一本,那个势头“ The DaVinci Code ” ,“ Harry Potter ”都无法相比。一个英国人最早接触这个故事大约是在电影院或者各色的剧院。他于是自然地把茶花女归入蝴蝶夫人、人猿泰山、 007 一类。这些使得一个自认为有“ taste and discernment ” 的人认为他“ should know better ” 。
我要是长在那样的环境里,估计也会是一副 cynic 的面孔吧。很庆幸,我没有。但是再读“茶花女”时,近乎麻木的经历,确实一个让人尴尬的事实。我还记得第一次读这个故事是在大一暑假回家的火车上。看到玛格丽特给阿尔芒留下的日记的时候,我知道我在同车的人眼里好像一个傻瓜。或许 Coward 是对的 --- La Dame aux Camelias is a young man's book, and it has all the faults and virtues of yo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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