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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期 2005年10月14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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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天凉好个秋
一封无法投递的邮件
记忆的色彩
作者:stander
作者:linzi

作者:linzi
来源:未名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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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未名交友
竹心
情人
那么,爱呢

作者:szlucifer    来源:未名空间
作者:
YourUmbrella 来源:未名空间 作者:DrunkPiano   来源:未名空间

   
  天凉好个秋
                     作者:stander
                       来源:未名交友

   又是一个秋日的早晨,阳光出奇的明媚,温暖的洒在这个美丽而清新的校园里。


    女孩挎着书包,双手插着裤兜,惬意的走在这个满是灿烂阳光的校园里,这是个周日,早早的来自习教室看会书,应该不会愧对青春吧,呵呵,女孩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又来到那个她喜欢的教室。教室不大,窗外有一棵好大的树,隐隐的遮住了窗户,却挡不住窗外的灿烂。她喜欢阳光穿过树梢斜照在脸上的感觉,也喜欢看阳光躲在树梢里变成流水般的晶莹。每次别人问她为什么总看窗外时她都一笑了之,那种久违的感觉她岂敢轻易说出,她怕说出来就会永远的失去,她努力珍藏着,爱护着。

   那也是一个秋日的早晨,那时她高三,在语文课上昏昏欲睡,全然不管老师出的有关于想象力的话题,这时一个男孩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阳光躲在树梢里跳舞,像一群可爱的小精灵……女孩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老师在叫她的名字:“写作中,想象力至关重要,要寓情于景,你说一个有关想象的句子。”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阳光躲在树梢里跳舞,像一群可爱的小精灵……老师很诧异但又很欣慰的点头让她坐下。她顿了一下,充满感激的看了一下身旁的男孩,坐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于她只是一种淡然而已,甚至连他的正脸都没好好瞧过,更别说好好的说上几句话了。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莫名的感动,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盯了男孩好半天,男孩只是默默的看着书,阳光透过树梢斜斜的照射在他脸庞,他的侧面有一种朦胧的光晕笼罩着,女孩突然觉得竟然有一丝的帅气。其实,男孩本来就很帅气,又写一手好文章,他很活泼,只是不怎么爱和女孩说话。这次看到老师的眼神不对,她还睡得那么坦然,情急之下不自觉的就这么做了。这个早晨,女孩觉得阳光好灿烂,也是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喜欢上了秋日的清晨。或许是因为这次的拔刀相助吧,接下来的日子里,女孩有好几次都主动和男孩说话,男孩知道,她只是太内向了,老师每次讲评作文的时候,总拿男孩的文章做例子,女孩几次都很想拿过来看一下,可就是说不出话。男孩也知道,她也背过好多诗词歌赋,晨读的时候曾经偷偷的听过女孩朗诵的声音,很好听,很好听。他也期待着女孩拿他的文章来看,可是,从未有过。

   又是作文课,天气一如既往的晴朗,阳光一如既往的明媚,老师一如既往的拿着男孩的文章讲评……作文发下来后,女孩轻轻的说:我可以看一下你的文章吗? 男孩看着她狡颉的笑:可以啊。微笑着递给她,还回来的时候,作文纸下面多了一行铅笔写的字:我把风筝放得很高,燕子一样迎着阳光。男孩立马下笔:远方有片海,你从未去过的地方。传给她,女孩又写道:也许世俗的线,注定要扯牢向往飞行的纸鸢,也许狂风将吹灭那盏纯真眼里的明灯,谁能告诉我该怎样穿越现实?男孩终于愣住了,他根本不明白女孩的心思原来会这么缜密,淡淡的微笑里竟然包裹着这般的忧伤,他也从来不相信女孩竟然背诵过他写的小诗。他写:跳舞的精灵,会把希望从天边带到海边带回每一个有着灿烂阳光的早晨。

   这一天,是这个秋天最美的一天。

   于是,像所有的人一样,他们共同度过了高三,有着鼓励,有着安慰,也有着希望。

   最后一次,男孩骑着自行车偷偷的带女孩出来玩,路上不小心车子差点倒,女孩下意识的抓了一下男孩,好像听到男孩在说:你要是摔倒了,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疼哦!女孩笑了,抬起头看着天边的那一抹晚霞,觉得好美。这是上大学走的前一天,他们共同度过了一个落日的黄昏。

   也许朋友就是朋友吧,上了大学开始还时常写信,后来就慢慢的少了,各自有着各自的生活,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


    那是大二的时候,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她收到男孩的信,以为又会是原来那样抱怨食堂的饭不好啊,衣服没人給洗啊,考试太多玩的时间不够啊……可当她翻到信纸的第二页时,上面分明写到“那个女孩不漂亮,可是对我很好,我们一起去爬山,在山顶,她累了竟然趴在我的膝盖上睡着了,我为她披上外衣,原来照顾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好……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吗?……不知道还有什么,不知道还写了些什么,只记得女孩把信撕成一片一片,像秋天的雪花,丢落在这个她曾经这么喜欢的秋日的有着灿烂阳光的早晨……

   又是一年,女孩整理过好多次他的信件,在每个信封上注明日期,按次序整齐的叠放在一起,闲暇的时候拿出来读一下,仿佛又看到阳光躲在树梢里跳舞,那一群可爱的小精灵……仿佛又回到那个秋日的清晨……

   他说远方有片海,我从未去过的地方

   也许世俗的线,注定要扯牢向往飞行的纸鸢

   也许冰冷的缰绳,会紧紧羁绊渴望奔驰的心灵


   也许狂风将吹灭那盏纯真眼里的明灯


   谁能告诉我该怎样穿越现实?


    其实,这首诗,她是听男孩朗诵过的,可是只是一遍,她便记住了,牢牢的记住了。


    女孩已经告诉自己什么都不必在乎,朋友只是在某一个季节与你相伴,在特定的时期给你安慰,哪能永远呢,自己哪有理由和男孩生气呢,只是所有的烦恼都来源于那个秋日的早晨,她后悔那天不该上课睡觉,不该那么流利的回答老师的问题,不该去瞧男孩的侧影,也不该和他讨论诗歌,如果一切都归于平淡,现在哪会有这么多的烦恼呢。还好,一切都会随风而逝。现在的女孩,反而很喜欢去ji aoyou8去寻找一些真挚的文字,和那里渴望友谊或爱情的兄弟姐妹聊一个晚上,然后睡觉,她早已走出内向的阴影。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流过,上课,自习,逛街,上网……女孩始终微笑,愉快的度过每一天。只是秋风乍起的时候她觉得好凉,可是对于秋天的喜爱,却从未改变。

男孩哪里知道:

    因为他,她把那封信撕成碎片后写过一封回信,放了三天,始终没有寄出,和那封信一样也变成了雪花。

    因为他,女孩一直喜欢早晨的阳光,喜欢看树梢里跳舞的精灵。

   因为他,女孩拒绝了追了他三年的男生。

   因为他,每个周日,女孩都会拿着一封男孩写给她的信去自习,先看一遍,然后再学习。

男孩哪里知道:

    那个落日的黄昏,那一抹美丽的晚霞滑落在女孩的心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叫做爱情的精灵。

    那次高三的作文课,是语文老师额外加的

    那个拔刀相助的早上恰恰是一个周日。


     
     
         
   
    一封无法投递的邮件
                      作者:linzi
                      来源:未名交友
   
     


   
   

  你的邮件只有两句话,我却看了上百遍,看得每个标点都那么清楚,却还是每看一次都想哭。把那个邮件尘封的时候,我像又一次地埋葬了自己。那个邮件我不会再开启,它会和其它许许多多的邮件一起,成为过去。我们之间也什么都不会改变。


   在电话里,我问你我们认识多久了,你不经意就说出了5年多了。有那么久了吗?差不多和我来美国的日子一样长了!而到昨天,我们才第一次听到彼此的声音。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我们能听见彼此的声音吧!你说我和你想像中的一样。我没有告诉你,你却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样,但和我希望中的一样。那是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出现过的声音,是我睁开了眼睛就再也听不到了的声音,我不知道,这个声音真的存在,而拥有这个声音的那个人,就是你。从来没有一个存在的声音,可以那么直接地越过我的耳,坠落到我的心底,融化每根绷紧了的神经。那个女人,那个何等幸运的女人,她拥有了你,她可以每天听到这个声音。我多么希望,那是我。而我又多么害怕,那是我。我们都是相信“拥有的同时就是失去”的人。你和她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虽然我对那个女人一无所知,但却丝毫不怀疑那是个杰出而优秀的女子,不然,她又怎么可能如此幸运地拥有了你。


   你知道吗?我奢望有一个能挑起我全部的热情让我可以不顾一切跟他走的人出现在我年轻的生命,这是个多年来藏在了心底的渴求。我没有指望过这个人会是你,然而这个信念,在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就有了,虽然,很快又消散了,消散在一个成年人所谓的理智中。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但你一定知道,几乎是在认识你的最初就喜欢你的风格。你的热情,你的坦白,你的自负,你的谦和,你的固执,你的理性,你的博学,你的聪慧,还有你对我的纵容和迁就。你没有讲完的故事,终止了我们没有开始的爱情。从天上掉回人间的我,没有因此放纵自己,只是更加的习惯了孤独。这和你有关吗?


   一年之后才知道你的不得已。破镜重圆在你和她不知是怎样的喜悦亦或只是无奈,在我,算是种安慰吧,并非我不够好,也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而是我出生得太晚,才会在某个路口,错过了你;对我,也算是种解脱。


  解脱了的我们,还是时断时续地通信,没有人问为什么,也没人想去想清楚为什么。我们的话题,随便得可有可无,简单得不成文章,无关乎情,无关乎欲,更无关乎利,淡得如水,轻得像烟,情感上,一如自家的兄妹。不高兴的时候,有了变故的时候,我总是把烦恼一股脑的倒给你,连措辞都不用推敲;高兴的时候,在路上的时候,就把你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总是在我最失意的时候,才会把你拾起,才会记得,天地间还有个你。我写的文章,要是能成文,就会寄给你看,但对你的意见却总是视而不见,因为你从来不会恭维我,说我的好话。我虽自知在我身上的确没有任何天才的迹象也成不了作家,却还是虚荣地想听些好听的,哪怕离真实很遥远,而你,却总是说了实话。你从我的游记中知道我从来没有安份过,总是在路上飘,我还差点儿就嫁了人,还是你给我的祝福。我从你的回信里知道你还是那么安定地工作养家。


  这些年来,我没有刻意的去等过,也没有抱过任何希望的去盼过,更没有把这做了我可以一个走在路上承担那份孤独的理由。因为我知道,你不属於我,你从来都没有属於过我,也始终都不会属於我,我也不会属於任何人,我的心跟著我的人一样,一直在路上飘,远方才是我的家。我不想让彼此的存在左右了我们对生活和情感做出的正常的判断。我,做到了吗?


  我一直让自己忙碌著,忙了家人忙朋友。眼前走过的男孩儿,我远远的望过去,陌生得不敢走近,偶尔走近来看的,却被看到了我眼底的迷茫和心不在焉。是不是我已经太习惯了这样的一种伪装?我肯定我不是为你。如果为你,我们今天就不会还如此的自然和心安,和你的话题就不会那么自由且无所顾忌,更不会我还能坐在这里平静地给你写这封不会发出的信。


  什么都没有改变。我还会继续走在路上。你还会继续过你的日子吧?


  我们曾经假设过,如果有一天我们真能面对面地坐下来共进晚餐,我们间还能剩下什么,我们不是都同意,剩下的只有无休止的重复著,吵不完的架,打不完的仗,算不清的帐,生不完的气,发不完的愁吗?那我们,还有何求?


  不要因为我的存在而破坏什么,那样我就成了一个罪人。我们永远都不会得到安宁。


  不要因为我的存在,而感觉不安,那样,我会更加的不安。


  如果有一天,如果真的会有那一天,苍天可以作证,我会兑现我有过的承诺,你知道那是什么!我们都是大人了。虽然在你眼里,我永远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记忆的色彩    
                    作者:linzi
                     来源:未名交友
 
 

  很久以前,就想在一个秋天的时候,去新英格兰看枫叶。而这个想法不知怎么的就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应该说,距离上并不遥远。最远的缅因州(MAINE)有6百多英里,然而最近的康涅狄格州(CONNECTICUT)却只有2百英里,一年又一年,好像总是有很充分的理由不能成行。而这一年,又几乎被错了过去,倒是“印度人”的一个不经意的提法,成全了这个旅行。成行的理由,竟然可以这么简单。

  他说,有个地方,他去过很多次了都没有爬上山头,而那个山头,在这个季节看枫叶,应该很不错的。我的兴致就这么被提了起来。

  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是周四了。好在“印度人”是个用脑子做事的人,很有计划而且很有信用。当晚,我就真的收到了他发过来的路线和关于那个山头的网址。那个MOHONK HOUSE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眼睛。那是个在悬崖上依湖而建的碉堡形的酒店。“印度人”的计划就是从山下爬到那个酒店所位居的山头。

  “印度人”头天晚上就打电话叫我早睡早起,他知道我的恶习。我起初还没意识到这个约定对我很不利。午夜的时候回到家,预备象征性地看眼地图就睡了的,可一看就傻了眼。那个山头在个很不顺路的地方。转来转去不说,还要走很多LOCAL的路。我的头疼,没有在不充足的睡眠中得到缓解,反而更疼了。早晨起来,我是吃了止痛药上路的。

  那是个难得的好天。周六还在预报下雨,周日也不过是多云。但当我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然挂在了头上。一路,金色的秋就环绕在我的周围。在家里猫了两个多月的我,仿佛出笼的鸟,眼睛不够用了,心也被这多彩的秋色填得满满的。脚下不自觉地就快了起来。而那一天的警察仿佛也很好心情。至少我冲过去的时候,他没追上来。

  在接近87号高速公路的时候我才恍然间意识到,我竟然要开两倍于“印度人”的距离,这家伙显然知道我是拿开车不当回事儿的,也没有把我当成女人来照顾。一如他始终以来的态度,真是可恶!

  我果然比“印度人”早到。他对自己错误地估计了我的速度没有丝毫的歉意,幸好他也没有说教,不然这会成为我们之间不愉快的话题。我的超速已经恶名昭著且无可救药的了。

  “印度人”的顽劣我是有所领教的。这一次,他又耍了滑头。服务中心的人万分诚恳地劝说我们放弃爬到山头的打算,因为我们开始得太迟了,照常规我们是不太可能能在太阳落山前打个来回的。那算起来是差不多7英里的路,虽然不难走,边走边玩的,需要至少6个小时的时间。这个公园最有名的是它的峭壁,那里聚集了很多攀岩的人。服务中心的解说员,给我们的建议是绕着峭壁走一圈,大概需要三个小时,然后,如果还有时间和精力,可以继续走另外一条路,会经过一条桥,可以看到很多野生的动物和植物,那可以消磨掉2个小时。在我听来,是个不错的建议。然而无论人家怎么说,显然都没有打消“印度人”上山的念头。他是个只要有想法就不会轻易放弃,而且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的人。我知道这一次我一定惨了。在我刚刚承诺了服务中心的人不会冒险走那么远,还没离开服务中心的大门,没走出那个慈祥的老人家的视线,“印度人”已经有了他的主意。说,朝山头的方向走,走多远算多远,万一能走到呢?很显然,他的目的,还是那个山头。我再三强调:如果我不行了,你不要管我,我在路上等,你回来的时候把我捎回来就行了。并给他讲那个别人爬半个小时就能上去我却要爬两个半小时才上得去的温哥华的GROUSE MT,他也爬过的。这并没有吓倒“印度人”。“印度人”这个时候倒表现得很绅士,一直宽慰我:没关系,走不动了就歇着,能走多远走多远好了。可能我这个人是受不起人家的好的,他越是这么说,我越得咬牙坚持着不能拖了他的后腿。结果这是个不归路。我们竟然就一路走了下去爬上了山头。

  我一直对“印度人”有个错觉,认为他是很不会讲话也很不会照顾人的人。然而,这一次的旅行,却让我掉了眼镜。当然我无从知道他是出於一个男人的本能和教养对一个女人表现出了他君子般的风度,还是出於他,对我的一个特殊的照顾。然而,无论结论是什么,我都算是幸运的了,有他同行。

  可能我很少和人同行,很少单独和异性同行,很少把自己当了女人来要别人照顾,所以也就很少能体会到被照顾的感动。而任何一点在别的女人看来男人是天经地义的该为她们做的,在我,很容易就能成为一种感动,一种长久的感动。而我,恰恰是相信那些不经意的细致的感动的人。我总觉得只有那些细微处才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本性和教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印度人”仿佛激起了我做为一个女人的本能,是本能的缩和弱,而不是伸和强。那依然是我能走过去的路,我能爬上去的坡,我能跳下来的岩石,但,我没有拒绝,“印度人”伸出来的援助的手。女人,是因为在身边的男人,像男人,才像女人的吧!而男人,却是在身边的女人不像女人或者是太糟糕的女人,才显得他们是好男人的吧!要不怎么有“好汉无好妻”的说法的呢?

  一路上,我连相机都不用自己背,总是需要的时候,他也不怕麻烦的让我去一直是他背着的包里拿,用完就放回去他继续背着。那个包里,有些水果,最重的是水。4瓶水。我天经地义地认为每人两瓶。肆无忌惮地狂饮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印度人”只用了一瓶刻意留多了一瓶给我。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留给他的印象大概就是我很能喝水。那一次我就喝掉了他的水,不过那是在餐馆里,服务生上水的速度远没有我喝水的速度快。而这一次,是在山里,水,可能成为我们最需要的东西。而他,又把属於他的那份,留给了我。他说他是可以喝水也可以吃水果的,他不是必须喝水。说得很轻巧,很随便。直到快下到山底的时候,看到我的确不准备喝了,他才把最后那瓶水喝掉。我这才反应过来“印度人”的用心良苦。我相信人对水的需求,是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的,不像他说的那么轻巧。这可能真的是他做人一贯的原则,忍让和迁就,像他做的很多事一样,你可以把他看成是懦弱,看成是宿命,但也可以很感动。我突然间有所感悟,“印度人”的某些做法,我曾经认为是自私的,也许,只是他的谨慎和周全?他其实在自觉不自觉间,已经为别人着想了太多。一种温柔的感动,油然爬上我的心头,虽然,他并不只是对我如此,如他自己说的,他对所有的女人都很好。

  “印度人”是不会说话的,但我应该是不需要他会说的。我听的会说的太多了。我已经不能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一个人的缺点往往也就是他的优点,重要的是你会从哪个角度去看。恰恰是他的不会说话,让我看到了一个童真未泯的他。

  和“印度人”的旅行,我很轻松,基本上是只出人。看路是他的事。我会看看路标是出於本能,是不需要负责任的。地图一直在他的手上。他也是个走过很多路的人,而且是习惯了用脑做事的人,所以我是大可放心地跟着他走的。

  路上,行者很少,我们几乎不被打扰,我们可能打扰了那片山林的沉寂,然而,我们用我们的理解和方式,记录下了那片山林唯美的瞬间。

  我们天南海北的聊,没有明确的话题和目的。也得不出任何的结论。一如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以来的风格和习惯。“印度人”说得最多的,还是“那是很麻烦的”和“那就没办法了”这两句话,他的习惯用语。这么一来,路就在脚下悄然地隐去,不知不觉中,我们竟然就错过了“印度人”想抄的近道,但我们依然是很顺利就到达了山顶的。真是天意,我们错过了那个回程终於尝试了的近道,那个艰难的,刺激的,让我今生都不会忘记的近道。

  大概只用了两个小时,我们就到了那个童话般的酒店。那个充满着梦想,像家的酒店。

  山庄位於纽约以北90英里的SHAWANGUNK RIDGE,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纽约上州地区,靠近纽约洲的首府ALBANY。

  1869年,一个典型的美国式的梦想,在这里诞生。ALBERT H。 SMILEY在第一次来这里度假的时候就对这片土地一见钟情,萌生了买下它,把它建成一个可以供人们充分地享受自然的地方的梦想。后来,他终於以近三万美金的价格买下了占地310英亩当时仅有10间客房的小旅馆,把它改造成今天拥有251间客房,3个餐厅,还保留了138个壁炉占地3500英亩,有着完备设施的度假山庄。

  整个酒店就像一个古老的城堡耸立在崖边守卫着脚下只有半英里长,16英尺深的一湾碧水-MOHONK湖。这是个山中湖,秋天阳光充沛的时候,湖水清得可以见底,是碧绿碧绿的。这里成了19世纪遗留下来的最古老的山庄之一,先后有4位美国总统光顾过这里。山庄保留着古老的传统和格调。每天提供下午茶,演奏古典音乐会,只在公共场所摆放电视等视听设备,多数的现代传媒在这里是没有市场的。山庄里多数的地方都要步行,人留给了自然最大限度的空间,唯一的一条通车的山道的入口,竖立着这样的牌子:SLOWLY AND QUIELTY, PLEASE!这里追求的是一种与世隔绝的清幽,自然和静逸。

  要想从那条山道登堂入世,门票是不菲的。45元/每人,包括一顿简单的午饭。更多的人,是像我们一样,从同属管制范围的州立公园沿山路爬上去,每个人只要8块钱。山庄对於这些不买他们的门票爬上来的人,显得格外的慷慨。在山庄的大堂,专门设立了一个咨询台,提供免费的地图和通道,指引着非山庄的住店宾客,从大堂穿过,然后到达湖边。沿着湖,需要再往上爬一段路,才能到达山庄享有的SKY TOP TOWER所在的山顶,整个山脉的至高点。那时,悬崖上的酒店和兜在悬崖掌心的湖就成了我们脚下最美的风景。阳光洒落的地方,湖水是深蓝的,枫叶是火红和金黄的。酒店的一面墙,像极了那些演绎海盗的电影的道具。

  这是个美丽的秋天,是个愉快的旅行。

  对於能到达山顶,我们都有极大的满足。那一刻,我其实并不觉得很累。趴在塔楼的顶端,乘着肆虐的秋风,看着那些在湖里划船的人,我的思绪一度被带回到94年的未明湖畔,那模糊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年青时候的事,已如了隔世,曾经一起划船的人,样子早已模糊,但却清晰地记得从桥洞间钻来转去的笑声。能留下痕迹的,将是那些生命中美好的瞬间。我相信,这个秋天的旅行,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再被提起,我会对“印度人”充满了感激。我会记得,他那依然纯真的笑容,和坦然的面对。

  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我开始腿软,是在走“印度人”研究了地图之后得出的那个无比精确的捷径之后。那可真的是捷径。我们是用四肢,从丛林和乱石的缝隙中,钻出来的。是以垂直的角度从上往下掉的。靠的是那些或者在树上,或者在路上,或者在岩石间的绿色的信号才确定我们的确还没有迷失,尽管那实在不像路。“印度人”的眼睛这个时候像个猎人。那些绿色的信号是他的猎物。而我,成了他的累赘。每一次我都以为如果一脚踩空就可能成了石缝里的肉饼,“印度人”总是在下面接住了我。在我的印象中,“印度人”是个胆小而规矩的人,不知道他怕不怕。我知道,如果给我一个人走,我应该不会选择走这条捷径的。是他给了我信心和勇气。

  我是个有选择记忆的人。我一向对人的名字,外观什么的都缺乏记忆的本事。我也一直记不起“印度人”官方的名字,记不起他曾经在什么时候告诉过我,甚至在他重复的时候我还是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印象。然而,我确定我不会忘记他的脚。在从那个超出我的腿的长度能触及的岩石上往下滑,而滑下去还不够我立足的方寸地方,是“印度人”把他的脚,搭在了岩石的中间让我踩着往下滑的。我滑扭了胳膊,“印度人”对此很内疚,觉得是自己的错,没有撑住他的脚,才导致了我的“失足”。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印度人”的善良。然而“印度人”的孩子气,在这一刻,也表露无遗。竟然把我往外爬的悲惨样子,做了个大特写,留在了他的相机里,然后得意地说:这个是很值得留念的。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着更深的含义!

  我们在太阳落山前赶回了服务中心,正好看到那个坚持认为我们做不到的服务员开始锁门。“印度人”顽劣地说:要不要去告诉他我们从哪儿回来的?我赶紧拉了他跑路。其实,我知道,他只是在这一刻,有这样的孩子气。他在山顶很耐心对一位超重的美国妇人解释怎么上山并鼓励她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孩子气的恶作剧和他的本性的善良是不分的。

  “印度人”把我带上高速公路的入口,我们就在那里分手。瞬息间,两个人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我在那一刻,并不知道,这是我们一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旅行。

  这个秋天,的确发生过这样的一个故事。在那远山之中,两个对美好生活有着同样的向往的男女,擦肩而过。“印度人”在那一天中,一直想对我说却终於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在未来的日子里,结束了我们继续做朋友的可能。

  在我们走向衰老的过程中,那些值得留念的瞬间都会成为记忆,好比这个秋天新英格兰的枫叶的色彩,这个秋天和“印度人”一起的旅行,这个给过我温柔的感动的男人,将都会成为有色彩的记忆,与生命一起存在。

   
 

 
         
 
 
连载
 
       
  竹心    
                  作者:szlucifer
               来源:未名空间
 
       
  十三. 哪里是起点?    
       
 

竹心回到了学校, 又开始了三点一线的生活. 她曾经期待着段晓宁会来学校找她,毕竟在同一个城市, 应该也不难找. 或者, 他会写信? 竹心曾经告诉过他她的系别和班级或者他会打个电话? 弄到一个女孩子宿舍的电话号码, 对一个有心的男生来说绝不是件难事啊. 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段晓宁就像一颗小石子, 在竹心的心里掀起了些许涟漪,但是慢慢地在她的心湖里淹没了.

转眼到了暑假. 竹心又早早的收拾好了东西, 最后一门考试一结束, 她就拖上了箱子去车站等车.“竹心!”有人在背后喊. 竹心回头一看, 她的心跳几乎停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 再一次遇见段晓宁.
“你来搭车?” 她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四个字.
“哦, 不是. ” 他似乎有什么要说, 却没有说出来.
竹心假装擦汗低下头去, 以免段晓宁看见她眼神中的失望.
“竹心, 你的车什么时候到?”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
“噢!” 段晓宁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我们还可以说会儿话吧? ”
“当然可以.” 竹心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把箱子给我吧. 这里太晒,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了. ” 他很自然的拉起竹心的箱子, 领竹心走到一个树荫下.
“我在这里等了好久. 嘿嘿, 总算把你等到了. ”
竹心很惊讶: “等我? 你知道我今天回家?”
“呵呵, 那是. 你那么恋家, 肯定一考完就到这里来. ” 段晓宁朝竹心笑笑: “可惜我不知道你们今天具体是几点考完, 只好一早来这里等着. ”
竹心觉得段晓宁傻的有点可爱: “打个电话问一下不就行啦? ”
“可是我怕打了万一不是你接的呢? 而且我也没有电话号码.”竹心忍不住笑了.可这次段晓宁没有笑. 他的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 犹豫, 忧郁, 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竹心, 我有个很重要的决定, 想问问你的意见. ”
竹心的心跳瞬间到了120.
“我妈妈在澳大利亚. 她让我去那里念书. ” 段晓宁轻轻说完这句话, 侧过脸去.
竹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 我一直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 他的语气很平静, 好像在述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是爷爷教会了我下象棋. ” 他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快活的神采, 但转瞬就消逝了: “我上大学之后, 姑姑就把爷爷奶奶接到青岛去了.”竹心突然觉得很想伸出手去抱抱他, 或者温柔的摸摸他的头.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的听着.
“我早就想告诉你这些. 可是怕你不愿意听. ” 段晓宁转过脸来看着竹心, 有点
羞赧的笑笑.
“怎么会呢? ” 竹心轻轻的说.
“你觉得我该不该去妈妈那里? ” 段晓宁紧紧的盯着竹心.竹心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爸爸妈妈的那段谈话, 想起了她在妈妈身边那些快乐的片断, 想起了段晓宁那渴望关怀的眼神. 有什么能比回到妈妈身边更幸福的呢?
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直视段晓宁的目光: “为什么不去呢? ” 但竹心的声音是那么小, 小到她不能确定段晓宁是否听到了这句话.段晓宁的眼神里透出深深的失望. 竹心几乎不敢再看他的脸.
“如果要去的话, 下个礼拜二我就得签证了. 妈妈希望我去的早一点, 适应一下.” 段晓宁的声音也很低.竹心努力抬起头来, 挤出一个笑容:“那, 祝你一路平安. 到那里一切顺利. ”
“谢谢你,竹心.”他看了看竹心, 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都沉默. 许久, 竹心才慢慢的说:“我的车要来了. ”
“我帮你把箱子拉过去. ”
竹心仰头看看天,然后故作轻松的说: “嘿! 我们这是在干吗? 高兴一点! 去国外念书, 是好事啊! ”
段晓宁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光亮: “我会写信给你的! 你要记得回啊!”
竹心笑了: “一定一定! 你有我的地址吗? ”
段晓宁伸出手来: “写这里好了! 还有电话号码. 你把寝室的和家里的都写上, 行不? ”竹心从书包里掏出一支圆珠笔, 一笔一划的在段晓宁的手上写. 看着那白皙而修长的手指, 她想起曾经读过的一本小说里的一句话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我喜欢上了你;第二次看见你的时候, 你就要离我远去了?她竭力掩饰, 但却慢慢的红了眼眶.第一次, 她明白了心痛两个字的重量.

   
     
  十四.猥琐男?  
     
 

暑假里竹心读了很多关于澳大利亚的书. 段晓宁也打来了好几次电话, 话语里有兴奋, 有迷惑, 有对前途的担忧, 也有对故土的思念. 竹心很想知道, 这份思念里有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段晓宁没有说, 竹心也没有问.

倒是竹心妈妈, 经常对着竹心问长问短.
“晓宁那边现在是冬天吧? ”
“嗯, 南半球和我们的季节是反的. ”
“他开始上课了没有? ”
“好像正式的课程还没有开始. 先上英语课. ”
“可怜的孩子. 到处都讲英语, 听不懂可怎么办啊. ” 竹心妈妈长叹了口气.
“妈, 段晓宁说澳大利亚人说英语可逗了.” 她还是习惯连名带姓的叫段晓宁, 虽然爸爸妈妈都亲切的只叫他的名字.
“Good Day 他们说成Good Die ----” 竹心拖长声音学给妈妈听.
“那是什么意思? ”
“就是把好日子说成好死. ” 竹心笑得喘不过气来.
竹心妈妈一脸迷惑, 不知道女儿在说什么.

等暑假结束竹心返校之后, 段晓宁也开始正式上课了. 渐渐的他和竹心的联系越来越少. 竹心想: 大概是上课太忙了吧. 进入大二, 竹心的功课也更紧张了. 而同学当中竟然已经有人开始背单词, 准备考托福和GRE, 为出国留学做准备.

竹心和班上的同学, 特别是同寝室的几个女孩子渐渐也熟稔了. 每天晚上熄灯之后,少不了要先开上半个小时的卧谈会. 虽然其余几个女生都有了男朋友, 大家还是对帅哥抱有浓厚的兴趣. 不过聊着聊着话题就会转回到各自的男朋友身上, 因此大部分时间竹心都只能充当听众.

“今天我坐5路公交车, 那个司机简直是帅的一塌糊涂, 害的我坐过了站. ” 虽然熄灯了之后一片黑暗, 竹心还是能感觉到方蕊在眉飞色舞.
“你没问人家要签名啊? ” 司敬的声音.
“嘿, 你想害死人啊. 他一看见我这样的美女找他要签名, 高兴的手都把不稳方向盘了, 一车人的性命啊! ” 方蕊说.
大家笑成了一片.
方蕊说: “别笑别笑. 我很严肃的. 我虽然说不上美女, 但也不算难看吧. 我就纳闷为什么我们学校的男生这么不知足. 那天上自习, 看见桌上刻的一首打油诗, 把我给气的!”

“写的什么, 快说说. ” 竹心很好奇.
“说什么我们学校的女生一回头, 大庆今年不产油; 二回头, 长江黄河水倒流. 中间我不太记得了, 一直写到十回头那! 最后一句说, 女生质量这般差, 男生怎能不跳楼! ”

“方蕊, 说不定这就是你那位的作品. 他不是个校园诗人吗? ” 李津晶揶揄道.
“不可能! 他从武汉一路飞到这里来刻那几行字? 他还没那机票钱. ” 方蕊很实际.

“我们学校的男生怎么这么猥琐啊. 自己不怎样, 还对女生横挑鼻子竖挑眼. ” 司敬说.
“好. 那我们就有志气一点, 坚决不要找我们学校的猥琐男做男朋友, 怎么样? ” 方蕊说.
没有人响应.
方蕊有点沮丧 : “大家给点反应行不行?”
司敬慢悠悠的说: “方蕊, 你的打击面是不是太广了? 我们学校的男生, 也不是个个都那样吧. ”
方蕊急了: “司敬, 是你先说我们学校男生猥琐的啊.” 想了想她又说: “好吧, 你男朋友除外吧. ”
大家都笑了起来.
“那如果我将来不幸找了个我们学校的男生做男朋友, 他可不可以也除外啊? ” 竹心打趣道.
方蕊很豪爽的说: “可以可以! 我们寝室的男朋友们都可以除外. 他们是男生中仅存
的几个硕果啊! ”
竹心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十五. 贫穷的爱情  
     
 

李津晶的生日恰好在学期中间, 大家都同意借此机会去外面打牙祭. 可是原定四个人的聚会最后变成了6个, 多出来的两个人是司敬和李津晶的男友. 没办法, 现在学生聚会流行带 “家属”. 方蕊因为男朋友远在武汉, 想带家属也不成.
竹心安慰她: “没关系. 这不是还有我吗? ”
方蕊笑了: “嗯. 至少还有你!”

李津晶的男友是个瘦瘦高高的男孩, 名叫钱飞, 来自贵州的贫困山区. 当李津晶宣布她有了男朋友的消息时, 大家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爱上一个穷小子. 时髦漂亮的李津晶, 用方蕊的话来说, 是男女通杀: 男的看了眼馋, 女的看了眼红. 她走在校园里, 回头率简直高达90%. 方蕊还说, 剩下那10%, 一准是老弱病残. 李津晶自打一进校门, 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收到的情书, 少说也有一箩筐. 追她的男生当中, 不乏家境优越, 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因此她和钱飞交往的消息令不少人大跌眼镜.

寝室的卧谈会曾经就这个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可是李津晶显然对钱飞家境的贫穷不以为意: “没关系, 谁让他的钱都飞了呢. 等他以后改名叫钱来就好了. ”
司敬问道: “那钱飞是哪一点吸引了你呢, 津晶? ”
“不是哪一点, 是他整个人. ” 李津晶显然已经在爱情的烤箱里烤得晕乎乎的了.
“那你说说什么是最吸引你的吧. ”
“嗯, 我想是他的才华吧. ” 李津晶想了一下之后回答. “他在那么偏僻, 教育那么落后的地方考进这里,挺不容易的. ”

李津晶是在学生会里遇上钱飞的. 当时李津晶还是个新生, 穿着一双高根凉鞋在校园里逛悠, 谁知不小心鞋跟卡在了下水道口的钢筋条中间. 情急之中她用力一拽, 居然把鞋跟掰断了. 李津晶气的半死: 这下要么只能一瘸一拐的走回寝室, 要么只能打赤脚了! 突然她看见不远处标着学生会的牌子, 她咬咬牙就走了过去.
“你好. 请问你是学生会的吗? ”
“我是. 同学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 钱飞问.
“我的鞋跟断了. ” 李津晶指指自己的鞋子.
钱飞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半晌他说: “可是我不会修啊. 你可以用这里的电话拨给你的寝室, 请你的室友给你拿一双来. ”
李津晶不说话. 她的表情表明她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钱飞有点无可奈何: “或者你在这里坐一会儿. 如果你的室友帮你拿一双鞋到你们宿舍楼下来, 我可以去帮你取. ”
李津晶冷冷的看着钱飞, 不置可否.钱飞尽量压住自己的脾气: “对不起, 同学. 如果你觉得这个方案不合适, 那请问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如果合理的话, 我一定尽力帮忙. ”
李津晶这才开了口: “我才刚来几天, 和寝室的同学不熟. 我的柜子都是上了锁的, 包括鞋子都锁着. 室友没有办法帮我拿. ”
钱飞摊了摊手: “那你说怎么办? ”
“你有自行车吗? 能不能送我过去? 我住##楼. ”
钱飞睁大眼睛盯着李津晶, 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半晌他才说: “好吧. ”

就这样李津晶和钱飞的交往开始了. 刚开始李津晶对钱飞感兴趣, 是因为钱飞和她认识的别的男孩子都不太一样. 一般只要李津晶一开口, 男生们就会乖乖听话. 可是钱飞似乎根本就没有把李津晶放在眼里. 他把李津晶送到了宿舍楼下, 什么也没说, 掉头就蹬车走了. 李津晶当场愣住了: 这个男生连她的名字都没有问!

而钱飞对李津晶的第一印象, 不仅是不好, 简直是糟透了: 一个傲慢自大, 不明事理的臭丫头, 这就是钱飞对李津晶的评价.
李津晶知道之后大怒: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
钱飞无可奈何的摊开手: “就是这样啊! 你们楼离学生会才几步路, 你就不能走回去? ”

“切! 我问你, 你们学生会不是号称为学生服务的吗? ”
“那也不能说什么芝麻绿豆的事情都管啊. ”
“真虚伪! 你看你们宣传的: 有困难, 找学生会! 说得倒好听, 我有困难了去找你们, 你的脸拉那么长! ”
钱飞觉得哭笑不得: “你那点事情叫什么困难啊? ”
“切! 大的困难你们帮的上忙吗? 我考试要是挂了, 你能帮我过? ”

钱飞索性不说话了. 和李津晶争论的时候, 他总觉得使不上力气.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看父母争执, 情形也大抵如此. 他的父母都是乡村中学的民办教师, 父亲教语文, 母亲教数学.父亲在课堂上常常是旁征博引, 雄辩滔滔, 可是一到家里, 就经常给他的妈妈说得瞠目结舌. 但是他的父母却是非常恩爱的. 他们相濡以沫, 节衣缩食供两个儿子读书. 钱飞的弟弟正在上高中, 成绩一点不比当年的哥哥差, 估计考上重点大学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这让钱飞感到很欣慰, 也很苦恼: 在大学里他做家教, 打零工, 勤工俭学, 尽量不伸手向家里要一分钱的生活费. 可是他也知道, 他和弟弟的学费, 对他的家庭来说, 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作为长子, 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减轻家里的负担. 但是有一个女朋友总是要多花些钱的. 这让他本来拮据的生活变得更加捉襟见肘. 眼看李津晶的生日到了. 没有钱, 能送她什么礼物呢?

 
     
 
十六. 长相思, 难相忘
 
     
 

生日宴的最后一个节目, 就是吃蛋糕. 李津晶这天穿了一件紫色的连衣裙, 头发高高的挽起来, 上了淡妆, 看上去华贵而妩媚. 她闭上眼睛, 带着甜甜的笑容许愿, 然后把蜡烛吹熄了. 大家这时纷纷递上礼物, 最后轮到了钱飞. 钱飞深吸了一口气, 慢慢的把礼物掏了出来 ----

那是一幅画, 铺开来足足有一张书桌那么大. 钱飞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时间, 在白纸上勾勒出了一个女孩的侧影, 准确的说, 是李津晶的侧影. 对于没有正规学过素描的钱飞来说,这个版本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好的了.李津晶盯着那幅画, 半天没有出声.

那天李津晶喝醉了. 学过素描的她, 知道一个生手要画出这样一幅作品, 要花费多少心血. 她搂住钱飞的脖子, 嘤嘤的哭了起来, 哭得像个孩子, 钱飞劝也劝不住, 只好抱着她, 轻轻拍着她的背. 这次回寝室, 李津晶又是坐在钱飞的自行车上,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样. 唯一不同的是, 钱飞推着车, 竹心在一边扶着李津晶, 怕她坐不稳会掉下来. 路上, 李津晶嘴里还在含糊不清的叨叨: “钱飞, 你知道我今天许的愿是什么吗? ”

“是什么? ”
“我许愿说, 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永远也不分开. ”
钱飞的心里一震, 几乎感动的要流下泪来. 这个曾经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女孩, 在他的面前, 是那样的温柔单纯, 毫不设防, 把感情全部都托付给他. 他想起两人在学校食堂买饭的时候, 李津晶每次都买两份荤菜, 然后自己只吃一两口, 还对他说: “我不爱吃,你多吃点, 男生消耗的快. ” 又想起暑假回家之前, 李津晶送他上火车, 给他的背包里面装的鼓鼓囊囊, 全是吃的和饮料. 他生病了, 李津晶偷偷在宿舍里用电饭锅给他熬汤,
不料被管楼的阿姨发现了, 李津晶苦苦哀求: “阿姨, 锅您可以拿走, 可是我可不可以先把汤盛出来?” 她给阿姨看她手上烫出来的大水泡: “我第一次熬汤. 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又想起他从来没有送给李津晶任何昂贵的礼物, 衣服, 手表, 首饰, 统统没有; 甚至两人逛街的时候, 李津晶看中一个发卡, 她都坚持自己付钱. 她从来没有因为他的贫穷而嫌弃他, 瞧不起他, 而是默默关心他, 处处替他着想. 想到这里, 钱飞的鼻子一酸. 他心里暗暗发誓: 这一辈子, 我都要爱着这个女孩子; 我一定要好好努力, 让她过着幸福的生活
.

他正想着, 突然 “哇”的一声, 李津晶吐了出来, 喷了竹心一身.钱飞赶紧把车停住: “对不起, 对不起.” 他抱歉的看着竹心.“没事没事. 我带着纸巾, 擦擦就好. ”竹心帮着钱飞把李津晶扶到路边. 钱飞从竹心手中接过纸巾, 帮李津晶擦干净, 然后又轻轻拍着她的背, 眼中满是爱怜: “难受吧? 吐出来就好了, 吐出来就好了.”
竹心禁不住转过脸去, 眼前仿佛时光倒转, 又回到了那趟客车上. 段晓宁吐的昏天黑地,她在一旁给他递纸巾, 擦秽物. 可是时过境迁, 如今两人已经远隔重洋, 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次相见呢? 竹心默默的扶着李津晶, 心里抑止不住的难过. 不知道段晓宁现在在干什么? 那里是白天还是夜晚? 是寒冷还是炎热? 是否也有这样的时候, 他会想起我? 抬头看见深邃的夜空, 竹心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为什么我的初恋, 还没有开始, 就已经结束了?

 
     
 
十七. 突如其来的请求
 
     
 

期末考试快要来临了. 竹心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情绪; 她甚至感到兴奋和开心: 考试就意味着放假啊! 一想到可以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竹心就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坐在自习教室里,竹心的思绪却飞到了那个千里之外的小城. 是不是该有些过年的气息了呢? 妈妈是不是已经开始办年货了? 那个卖卤味的小摊不知道还在不在? 竹心正神游万仞, 心骛八极的时候, 突然一个人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竹心!”
竹心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 原来是司敬.
“小姐, 你把我三魂吓掉了两魄”. 竹心夸张的捂着胸口, 跟着司敬走到了教室外面. 受方蕊的影响, 竹心说话也变得越来越搞笑了.
司敬没有笑. 她的神情让竹心觉得有点猜不透.
“竹心, 我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
司敬一向快言快语, 这回吞吞吐吐, 反而让竹心有点摸不着头脑.
“说吧, 不是杀人放火我都肯定会帮你的呀. ”
司敬忽然低低的抽泣了起来. 竹心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司敬, 到底怎么回事? 你别哭啊, 有什么事情, 我们想办法啊. ”
司敬转身就走, 竹心只好忐忑不安的跟在后面. 两人走到了教学楼旁的树林里. 室外的气温很低, 因此几乎没有什么人.
司敬终于停下了脚步: “竹心, 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她紧紧咬着下唇: “你能
保证不再告诉其他人吗? ”
竹心有些焦虑的看着司敬: “当然可以啊. 到底怎么了? ” 竹心的担心不无道理. 司敬是个爽快的四川妹子, 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 她这样欲言又止, 竹心知道一定有什么大事
.
“竹心…” 司敬又哭了起来: “我, 我怀孕了. ”
竹心立时僵在了那里. 这种事情竹心确实听说过; 可是她从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迟疑了半晌, 竹心才问道: “唐志宇知道吗?”
司敬点点头, 哭的更厉害了: “竹心,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
“唐志宇怎么说? ”
“他说, 他说, ” 司敬哽咽着: “让我去把孩子打掉… 我该怎么办? 竹心, 我该怎么办啊….” 司敬哭的连竹心都听不下去了.
“司敬, 别哭, 别哭. 我们好好想想, 总有办法的.” 竹心不住的安慰着司敬, 可是她自己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 等司敬断断续续的给她讲了事情的经过, 她才发现问题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

司敬的男友, 唐志宇, 是比竹心她们高两级的电子工程系的学生, 个子不高, 貌不惊人.司敬和唐志宇交往, 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她是打心眼里不想再回到四川的山沟沟里去了. 从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起, 她就决心要留在这里, 扎下根来. 她还有一个愿望, 就是留在这所学校工作, 哪怕是当个秘书也好. 回去父母和别人说起来, 那就是在中国第一流的大学留校任教了, 多么荣光! 她的父母都是下岗职工, 以女儿为自己一生最大的荣耀.
司敬经常对自己说: “为了爸妈, 我也要活出个样子来!” 可是她的成绩在班上中不溜,也没有参加学校的什么社团活动, 父母又没有什么门路, 要留在这里谈何容易! 正因为如此, 司敬才主动接近了唐志宇. 坦白说, 第一眼看到唐志宇, 司敬根本就没有把他放进心里去. 但是唐志宇的父母, 是这所名牌大学的知名教授. 司敬觉得, 只要圈住了唐志宇,她未来的梦想就实现了一半.

不过唐志宇的父母似乎一直都不肯接受司敬. 司敬经常抱怨: “知识分子怎么也这么世俗! 门第观念这么重! ” 这时唐志宇就会劝司敬: “我爸妈没说同意, 但是也没说不同意啊! 我是非你不娶的, 他们不同意, 我就跟他们耗着. ” 可是唐志宇的父母几个月前, 竟然把一个女孩子接到了家里来住, 据说是一个去国外做访问学者的老朋友的女儿. 这个女孩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 因此就要在唐志宇家寄住几个月.
“本来这样也没什么. 可是他爸妈后来就挑明了跟他说, 这是创造机会让他和那个女孩发展发展. 还说两家门当户对, 知根知底.” 司敬哭着说, “这不是摆明了眼里根本没有我吗? ”
竹心安慰她: “只要唐志宇的心在你这里就好了啊. 你不要担心那么多. ”
司敬还是哭: “可是他现在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他根本就不管.让我一个人去做手术. 还说要是让他爸妈知道, 他就死定了…” 司敬抽泣着, 浑身不住的颤抖. 竹心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心里充满了悲哀和愤怒.
司敬哽咽着说: “竹心, 我不能告诉我的父母. 他们会被气死的… 我一直是他们的骄傲啊... ”
竹心点点头.
司敬突然从悲泣中抬起头来: “竹心, 求求你, 陪我去医院吧. ”
竹心愣住了.

 
     
 
十八. 为你心痛
 
     
 

竹心第一次来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小诊所. 她陪着司敬一直坐到一趟公交车的终点站, 才来到了这个城市的郊区. 诊所的招牌显得肮脏而陈旧, 上面却赫然写着这里的主治医生 (大概也是唯一的一名医生), 是赫赫有名的专家, 他能做的手术几乎涵盖了一所综合医院的所有门类, 当然也包括人工流产.
竹心看到这个阵势, 赶紧劝司敬: “这里不行. 我们得找家正规的医院. ”
可是司敬很坚决的摇摇头: “大医院都要留记录的. 还要家属签字. 我已经打听过了. 这里可以. ”
竹心拖着司敬就往外拽: “司敬你疯了! 你还要命不? ”
司敬用力甩开竹心的手: “如果事情传出去, 我就真的没命了! ” 然后她又用哀求的口气对竹心说: “竹心, 你都陪我到这里来了, 就帮人帮到底吧. 我求求你…”竹心看着司敬, 心软了.
一个护士模样的中年女人, 拿着一个小本子走过来: “你们两个谁是来看病的? ”
司敬忙回答: “我.”
中年女人不说话, 斜眼瞟了瞟司敬, 似乎在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司敬和竹心对望望, 不知道她在等什么.
中年女人有点不耐烦: “哪儿不舒服啊? ”
司敬的脸噌的一下红了, 结结巴巴的说: “我, 我怀孕了. ”
中年女人打量打量司敬, 从小本子上撕下一张纸递给她, 然后用一种见怪不怪的口气说:
“做人流是不是? 先去交钱, 然后去那边等着叫号. ”
竹心有点急了: “不用先做身体检查吗? ”
司敬赶紧摁住竹心, 很谦恭的对中年女人说: “知道了. 谢谢您.”
中年女人转身去了.

“司敬, 她连小孩几个月了都没有问!” 竹心很不放心.
“竹心, 你别瞎操心了. ” 司敬头都不回的朝交钱的地方走. “这里几乎是艺校的定点医院. 那里的女生都是来这里做的. ”
竹心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 可是纵然她的脑袋里有成千上万的问题, 现在她也不敢问.司敬是第7号.
等候室其实就是一个小房间, 里面靠墙放着两溜长椅. 上头已经坐着五个人: 三个年轻的女孩子, 一个男生, 还有一个中年女子. 其中一个女孩子显然是独自一人来的. 她安静的蜷在一个角落, 从没抬起头过. 那个男生是另一个女生的男友, 他握着女友的手, 轻轻揉着. 两人并不说话. 竹心看看这对情侣, 差不多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 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那个胖胖的中年女子站在另一个女孩子身边, 眼睛却并不看她. 竹心正在猜测她是否是这女孩子的妈妈, 司敬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们不是母女. 她们是专门做陪护的, 要收钱的.” 然后她感激的看着竹心: “竹心, 要不是你, 我大概也只能请一个这样的人来陪我了. ” 她的眼睛里泛起泪光. 竹心握着司敬的手, 用力按了按, 说: “别担心.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竹心和司敬足足等了三个多小时, 看见从那扇紧闭的门后面走出好几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子. 竹心感到一阵阵心痛. 身旁的司敬则越来越紧张, 不停的擦汗, 浑身发抖. 叫到7号的时候, 她像个弹簧一样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她手心里的一团纸巾, 已经被汗浸湿了. 在走进那扇门之前, 她突然回头看了看竹心说: “唐志宇说他会来的. ” 竹心点点头: “我会留意的. 他来了我让他在这等着. ” 看着司敬的背影, 竹心心中无比难过.

 
     
 
(未完待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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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人    
                   作者:YourUmbrella
              来源:未名空间
 
       
  十三.    
       
 

结果是欧阳球球不仅下午上课打瞌睡,连晚自习也不能好好地上,十点刚到,就抓起书包冲回了宿舍。
“欧阳,今天回来这么早!”老大坐在床上惬意地捧着小说。
“嗯,今天在物理楼自习,十点就熄灯呢。真想不通学校是怎么想的。”欧阳球球痛心疾首地回答。继而就装作无意地升手去摸电话。
“铃铃铃……”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把欧阳球球吓了一跳。
“喂——”是申科的招牌招呼!欧阳球球赶紧对老大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指电话。老大吐吐舌头,翻了个白眼:“唉,八成啊又是什么科科哥哥啦。”
欧阳球球却管不了那么多,开心地说:“我刚刚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真的?”申科笑着问。
“当然是真的啊!你的电话吓了我一大跳呢!”
“嗯,这种情况好像好久都没有发生过了呢。”申科悠悠地说。
“是啊是啊。”欧阳球球眨眨眼睛,心里好像有大朵大朵的花扑拉扑拉地开放出来,Yesterday Once More,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对了,你要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欧阳球球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嗯嗯了半天之后,终于吭吭哧哧地问:“可不可以问你啊,我在你心目中排多少位啊?”
“这个我倒没想过哎,”申科笑着说,“嗯,应该有前十吧!”
“啊?只有前十啊?”欧阳球球忍不住又撅了嘴,说,“可是我同学今天用扑克牌给我算的,是第五位呢。”
“还用扑克牌算命?”申科的声音提高八度,“欧阳球球我看你真是无聊的呢。”

“算命就叫无聊吗?”
“这不叫无聊还有什么比较无聊?有那时间还不如多背背英语单词!”申科义正词严地说。
“噢,我知道了。”欧阳球球像一只被戳破了的皮球,很快地瘪了下来。申科的电话日渐稀少起来,有时两天打一个,有时三天打一个,有时甚至四五天过去了,也没有丝毫动静。
欧阳球球又开始听音乐台的节目,十一点档的心海潮汐。十二点节目结束,欧阳球球就开始假寐。
“我睡着了。”欧阳球球对自己说,“我睡着了,睡得很好,没有电话就没有电话,没有电话更好,这样睡觉前就不至于过于兴奋了!”
过大约三十分钟,快十二点半了,电话还是寂静地躺在那儿,欧阳球球就开始翻身,从床头的小篮子上摸下来申科送的那个钥匙扣,冰冰地贴在脸上,开始祈祷:“科科哥哥,给我打电话吧,求求你了,球球儿好想你啊。”
这样再过十分钟,十二点四十过去,对于电话的希望破灭之后,欧阳球球才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了。周末欧阳球球去网络中心收到两封信,一封是申科的,寥寥数字:球球儿:自从宿舍装了电脑之后,对你确实有些忽略啊,真的对不起哦。
科科怎么可以因为电脑就忽略我呢?
不对,怎么可以用忽略这个词呢?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
欧阳球球坐在网络中心对着申科一句短短的email进行数十种可能性分析,策划数百种最佳回信,这样踌躇了一个小时,她终于平静下来,给申科回信:科科哥哥你们男生都这么喜欢玩电脑的啊,要好好学习哦!
球球儿点发送键之前,欧阳球球又仔细端详email十分钟,确定其没有丝毫语病和破绽之后,才如释重负点了发送键。
另一封来自申连科:
“欧阳球球(?):
真的很感激你给我写信,我还以为你把我忘记了。那天和你聊天时我的情况很糟糕,这些天也是。没想到你真的会给我写信,我以为你只是随口说说呢。心情好多了,谢谢你哦!^_^申连科”
“申连科:
呵呵,在我看来,承诺是很慎重的一件事啊,所以既然我答应了你开学给你写信,就不会不写的。否则你会失望的对吧!对了,为什么情况很糟糕呢?虽然我的情况也很糟糕。?我一个星期上一次网的,也许回信会慢哦!
祝一切都好!
欧阳球球”

“科科哥哥,我认识一个名字只和你差一个字的人呢!”
“那人肯定没我好。”
“你怎么知道?”
“肯定的吗,我这么好,这么unique。”
“unique是什么意思啊?”
“这你都不知道?独一无二呗。”
“对了我们奖学金评选出来了。”
“怎么,你拿几等啊?”
“嗯,呵呵,你猜?”
“二等吧。”
“错了!”欧阳球球得意洋洋地将电话线扭来扭去,“我拿的是特等!”
“哇这么牛,要请客啊!”
“好啊!”
“那请食堂的可不行啊,要请肯德基的啊!”
“好啊!那哪天请你呢?”
“你怎么这么干脆,我都没兴趣了。”申科说,“等我有空吧。”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这个,不清楚哎。”
“噢。”
“对拉,牛的话下次再拿特等啊!”
“嗯,好哦!”欧阳球球满心欢喜地说。
“那先这样吧,我要去上自习了。”申科声音有些冷。
“哦,好吧。”
从电话亭出来,欧阳球球还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上个学期的时候,她还只能拿三等奖学金呢!居然一个学期就提高这么多,哎呀肯定是归功于科科哥哥的帮助啰!妈妈还说同男生交往过从会耽误学习呢,嗯,事实胜于雄辩!嘻嘻。
当然啦,更开心的事情,就是可以拿一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呢!可以请科科哥哥吃好多顿肯德基呢!
唉能够和科科哥哥一起吃饭,好像比拿一千块钱更加令人快乐呢!

   
     
  十四.  
     
 

但申科的电话还是很少,即使打来也没有再提到吃饭的事。
更糟糕的是,电话冷场的时间越来越多,经常是申科不说话,欧阳球球握着电话听着空白的声音,看着手表计时。超过五分钟之后,欧阳球球就装作很欢喜的样子说:“我们在给中国电信做无偿贡献呢!”然后申科就会说:“嗯,你怎么都不说话的?”或者说“我今天挺累的,没力气讲电话了,改天再给你打吧。”
如果是前者,欧阳球球就会回答:“在等你说话啊。”申科会说:“我有什么好说的,还是你说吧。”然后继续冷场,直到进入下一个循环。
如果是后者,欧阳球球就更加没有选择,只能说:“哦,那好的啊,就打到这里啰!嗯,拜拜。”
但无论是怎样的循环,无疑都是以后者结束。
尽管如此,欧阳球球还是觉得有电话总比没有电话好。
还有一个问题是鱼鱼的电话总是好多,除了男朋友,还有大哥二哥干哥哥什么的,而且鱼鱼又是一个极喜欢讲电话的人,有时甚至可以一煲两个小时的电话粥,简直让欧阳球球急得干瞪眼。
而有时很心烦意乱的跑去宿舍走廊上用公用电话给申科打电话,满心期待地问:“你有没有想要给我打电话?我们宿舍同学一直在用电话哦。”
“没有啊,我们一直在玩飚车呢,哪有时间给你打电话?”申科说。
“飚车?”
“哎呀就是极品飞车啦,电脑游戏,你不懂的。”申科不耐烦地回答。欧阳球球就会挂了电话要哭出来,有自取其辱的味道,更感觉自己在自作多情。
“鱼鱼,你可不可以把十一点到十一点半时间让出来,我也许会有电话。”欧阳球球嗫嚅着对鱼鱼说的时候,恨不得能钻到地底下去。
“嗯,好吧。”鱼鱼大度地说。
于是有时她男朋友或者哥哥们十一点打电话过来时,她就会直接跟他们说:“我们宿舍有个小妹妹要等电话,在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你过了这个时间再打过来吧!”
欧阳球球感激涕零。
然而还是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但只要中间有人接了电话,哪怕一分钟,哪怕是一个打错的电话,欧阳球球就会想,也许他今天给我打电话了,只是那时刚刚好忙,所以没打进来。嗯,他也许打了。不,他肯定打了,就是因为那个电话,所以没能打进来,所以他就没再打了。
肯定的。欧阳球球开始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即上自习前必用纸牌在床上算了命才肯走。开始的时候还是鱼鱼帮她算,后来算的多了,鱼鱼也有些烦,说:“球球你每天都这样算,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看看他今天有没有想我啊。”欧阳球球抬起脸,天真地笑。
“那你自己算吧,反正你也会了。”鱼鱼说,“扑克就放在你那吧,反正你天天算。”
于是欧阳球球就每天上自习前用扑克给自己卜一卦,结果好的时候,就背了书包甜蜜地去上自习,结果不好的时候,就趴到被子上哭一会儿,然后爬起来,重新算,一定要算到结果好为止再去自习。运气好的时候,第一次就可以排到第一位,甚至其他的牌通通都被去掉了。结果好的这样令人难以置信时,欧阳球球通常就会再重新算一遍以确定其真实性。总之,欧阳球球就像一只走火入魔的病猫,会让所有的人看到她的样子都要狠狠叹息。星期天的午后,阳光很好,欧阳球球从网络中心回来,一反常态地开心。电话如期响起,欧阳球球抱了电话拖出门外,对宿舍的姐妹做了个歉意的表情。
“她哥电话?这么开心。”老大咕哝。
“睡吧,大中午的打电话来,真没有公德心。”艺艺懊恼地说。而欧阳球球正抱着电话和申连科聊的不亦乐乎。
“说真的,你可能想不到,我现在是光头呢!”申连科说。
“啊?”欧阳球球惊叹,因为她认识的人当中,包括连欧阳炎炎这样喜欢标新立异的人,都没有达到剃光头的程度。
“呵呵,不过头发又长出来一些啰!好像长得还挺快的。”申连科的声音就像此时的阳光一般,明亮干净。比较起来,申科的声音应该是冬天午后的阳光,因为总是懒洋洋软绵绵的。不管怎么说,毕竟一个是南京人一个是苏州人吧。
“咦,怎么不说话?被我吓到了?”
“没有啊,”欧阳球球笑,“看来女生失恋剪头发,男生头发短,失恋只好剃光头啊。”
“是啊。”申连科爽朗的笑声从话筒里传出来,“欧阳球球可真聪明。”
“呵呵。”欧阳球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傻傻地笑。电话的最终结果,是和申连科说好开始通信,因为有好多好多的话好多好多的情绪都需要找一个缺口,反反复复地说只会变成祥林嫂,但也许写出来之后,慢慢的就会遗忘,慢慢的就会一切都过去了。

欧阳球球开始和申连科通电话,居然可以聊到比以前和申科聊天更长的时间,欧阳球球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有煲电话粥的潜质的。
“欧阳你可不可以早点打完?我妈今天晚上还要给我打电话呢。”
“好的好的。”欧阳球球急急地回应。
而往往是申连科惊呼:“哇,我的电话卡又只剩一分钟通话时间了!”
如果他是周末在家,就会说:“嘿嘿,等会我用家里的电话给你打啊。”
但欧阳球球不能记起来都聊了些什么,好像只是无意识地抱着电话讲,就好像是联字游戏,也许并不是特别的想说什么,只是不停说不停说,让那些忧伤啊惆怅啊都随着滔滔不绝的话语滚滚逝去。期间也有申科的电话,欧阳球球接起电话发现是申科,就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哦,原来是你啊。”
“啊,那你还以为我是谁?”申科便做出很吃惊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是那个名字和你相差一个字的人了!”
“你们常常通电话的啊?”申科的声音里有些不满。
“是啊!”欧阳球球还是以淡淡的口气回答,但心里抑制不住地开心:他吃醋了!他在吃醋吗?那说明他是在乎我的是吗?
然而申科却也换了一副淡淡的口吻,说:“哦,那不错啊。”
你不在乎我吗?
欧阳球球在心底一遍一遍问。
口里却说:“是啊,他人很好的。”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见过。”
“没见过我也知道比你好。”欧阳球球赌气地说。
“哦,那好。没什么事了,再见啊。”啪!电话挂断了。欧阳球球坐在床上,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直掉。

 
     
  十五.  
     
 

这天晚上,欧阳球球刚刚下自习回到宿舍,就见薇兴高采烈地冲进门来,说:“哎呀欧阳我学了一个好东东,我们一起来玩?”
“什么好东东啊?”欧阳球球把书包挂到床边,问。
“笔仙啊!很灵的!刚刚我在对面宿舍看她们算,很准的哦!”薇说,“哎呀你有没有铅笔,说一定要用自己用过的铅笔,有生气。”
“我好像一直用的自动铅笔,”欧阳球球想了想,说,“好像我抽屉里还有一支2B铅笔的样子。”
“快找啊,嗯我也来找找看。”薇蹲下去,在抽屉里翻箱倒柜。折腾了好一会,终于找到了铅笔,又折腾了一会找了小刀和干净的白纸,在旁边竖着写上1234567890,分别在两边的中央写上是否二字,又在两个字的中间用铅笔描出一个大大的黑点。
“我们桌子上怎么这么乱,快收拾收拾。”薇风风火火地叫。
欧阳球球用手捻起薇的梳子,啧啧了几下,说:“唉,这是那个有洁癖的人的梳子。”
“去死。”薇笑着骂她。薇老是号称自己是有洁癖的人,却总不记得洗梳子,因此经常被欧阳球球嘲笑。
“快收拾吧。”欧阳球球边把字典啊辣椒酱瓶子啦挪到一边,边问,“笔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据说就是请鬼来占卜你的前世今生啦,很好玩的。隔壁她们算,说辰上辈子是一只兔子,笑死我了。”薇眨巴着大眼睛,很向往的样子。
这样就带得欧阳球球也一并向往起来了,前世今生,听起来好美妙好神秘的东西啊。“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生,我是你的来世,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生,我是你的来世……”欧阳球球和薇反握住彼此的手,把铅笔夹在中间,笔尖放在白纸中间的黑点上,口中喃喃有词。这样静默了大约有五分钟,忽然铅笔动了起来,开始画小小的圈,渐渐的圈子越来越大。
“笔仙笔仙,你来了吗,如果来了的话在是上面画个圈。”薇兴奋地说。说也奇怪,那笔就晃晃悠悠晃到是字上面画了个圈,又回到中间的点上。
“笔仙笔仙,你说我四级能不能拿优秀?如果能的话就在是上面画个圈。”欧阳球球也兴奋起来。笔又晃晃悠悠晃到是字上面画了个圈。
“哦,我能拿优秀耶!”欧阳球球欢呼。
“你不用算也能拿到优秀啦。”薇酸溜溜地说。
“那也不一定啦,嗯,轮到你问了。”欧阳球球转了转眼珠子,“不想算爱情吗?”
“笔仙笔仙,你说我多少岁会结婚吗?”薇严肃地问。
笔仙晃到数字上,先在2上面打了个圈,又跑到8上面打了个圈。
“哇还要到28岁呀?”薇惊叹。这次并没有问什么问题,可笔居然自己晃晃悠悠跑到是上面打了个圈,惹的二人哈哈大笑。
陆陆续续其他的人也回来了,看到这个活动很开心,都纷纷表示要问问题,就乱七八糟问了一堆,包括笔仙的年龄啦,职业啦,是男是女啦,会不会写字啦,都通通问了个遍。
“笔仙笔仙,你说我第一个男朋友会是我哥哥吗?”欧阳球球终于拉下面子小声地问,结果笔悠悠地跑到否上面打了个圈。
“笔仙笔仙,那你说我会和第几个男朋友结婚?”欧阳球球不甘心地继续问。笔转到2上面打了个圈。
“那我第二个男朋友是我哥吗?”欧阳球球继续问,还是很虔诚的样子。
“真受不了你了。”艺艺撇撇嘴,不屑地说。但这次笔很听话,在欧阳球球如炬的目光追随下,乖乖地在是上面打了个圈。欧阳球球顿时很受鼓舞,又继续帮自己帮别人问了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才念着咒语
“谢谢笔仙,请你慢走”把笔仙给请走了。
“嗨,你们说,会不会我和我哥在外面转了一圈,后来发现还是对方最好,然后才在一起啊。”欧阳球球洗脚的时候,拿着洗脚毛巾,忽然无限神往地说。
“算了吧。”玲哈哈大笑,“等你在外面转了一圈,初拉手也没有了,初吻也没有了甚至第一次也没有了,人家才不会要你了呢!”
然后整个宿舍包括欧阳球球自己一起爆发出一阵大笑。真的会这样吗?欧阳球球悄悄地问自己,然后拼命地摇头:我肯定不会的啦!

星期一的时候欧阳球球收到三封信,一封是易泉的,一封是申连科的,一封是妈妈的。
“球球,其实恋爱就像一场赌局,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是什么。有的人输了,拍拍屁股就走,有的人输了,却抱着桌子腿不肯走。我选择做了后面这种人,其实不过是要一个理由啊,可他都不能给我。你说,我还能做什么呢,只有放弃了。”
易泉和欧阳炎炎分手,是欧阳球球早就预料到的事,甚至这么快,也是欧阳球球早就预料到的,但她还是觉得有些难过。甚至还能记起易泉骑车同自己一起去环北小商品市场淘小饰物的路上,告诉欧阳炎炎是怎样的追求她,怎样的模仿她,以至于她生气地将手里的筷子向他砸去。也许凡是爱情,必有浪漫美好的开始,而结局却不能预料吧。就好像申连科写的那摞厚厚的信,述说从他在庐山遇见那个她开始,到结束,整整
用了两年半的时间,也仅仅是两年半的时间。就人走茶凉了。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天长地久的爱情吗?”
记得高中时,骑车回家的路上,一个师弟问她。
“当然相信了。”欧阳球球不假思索地说。
如果换做今天,再面对这个问题,可以怎样回答呢?欧阳球球一边读信一边想,然后肯定地对自己说,我,欧阳球球这里,永远都有真正的天长地久的爱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欧阳球球喜欢这样肯定地给自己一个答案。但之所以如此肯定,也许只是因为模糊,太模糊,太不可确定,因此只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吧
。妈妈的信只有简短的两页,无非是一要二不要,一要是要好好学习,二不要一是不要同同学攀比即多多节约,二是不要早恋。不过这次还有一件事,是说国庆的时候大姐要结婚了,希望欧阳球球能去参加婚礼。欧阳球球坐在床上踌躇了很久,一边是爱情,一边是亲情,整个人就像个天平一样,歪歪斜斜一会往这边倾斜一边往那边倾斜,许久许久都不能平衡。自小欧阳球球就特别喜欢大姐,因为她又漂亮又温柔。那时欧阳球球不懂事,玩坏了姨妈给大姐的耳环,大姐心疼的要命,也没有像小姐那样哭天哭地要找欧阳球球算帐,只是在房里生了一晚上的闷气,后来就好了。欧阳球球那时一有空就喜欢往姨妈家钻,也多半是由于大姐的缘故,因为大姐会唱好多好听的歌,还会给欧阳球球梳好多的小辫子。后来大姐大学毕业,跟着准姐夫回了老家,就很少有碰面的机会了。现在大姐要结婚了,怎么能不去呢?但欧阳球球的生日也在国庆期间,申科说好了要给她过生日的!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欧阳球球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同在F城读书的小姐给欧阳球球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去,去的话就一起定火车票了。欧阳球球说,我可不可以再想想?你不是最喜欢大姐的吗,这还要想?小姐气急败坏地说。可是,我好像出不起路费……欧阳球球嗫嚅着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穷啊?小姐说,实在不行我借给你啊。我再想想,你不要急吗。欧阳球球撅了嘴说。你不是不知道,国庆的票很难买的!小姐大声嚷嚷,你早点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十六.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欧阳球球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竖杠杠,一口气画下去,如果到最后是奇数呢那就去参加大姐的婚礼,如果是偶数呢就留在F城和科科哥哥一起过生日。
唉,这不是重色轻姐吗?欧阳球球看着偶数的结果皱眉。
唉,可是我好像真的没有足够的路费哎,再说……欧阳球球看着奇数的结果,还是皱眉。犹豫来,犹豫去,就到了欧阳球球的阴历生日。
欧阳球球很喜欢过生日,所以每年都过两个生日,一个阴历的一个阳历的,有年闰八月,她就乐颠颠地过了三个生日。好像左一天长一岁,右一天长一岁,就会很快地呼啦啦成长起来。
九月二十三号刚好是星期六,宿舍里的笔仙运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听说笔仙是越晚请越灵的,因此熄灯后,大家就点了蜡烛继续请,甚至还把门拉开一道缝,说这样笔仙才进的来。筝的师姐正面临着“毕业了,校园爱情去向何处”的大难题,于是也来笔仙这里要个说法,然而笔仙给的结果却很残酷,让她面对着一帮小师妹
就哭的稀里哗啦。而欧阳球球从九点半开始,就开始在门口和申连科絮絮叨叨地聊电话。先是聊日常琐事,再聊专业,后来聊那个她和那个他,中途穿插一些刚刚谁又算到什么了之类的话。欧阳球球拿电话的左手开始发麻,几乎要半身不遂的时候,申连科忽然沉默了三秒钟,然后兴奋地说:“欧阳球球,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欧阳球球换了右手拿电话,抬腕看表,刚好十二点。
“我是第一个祝福你生日的人哦!”申连科很开心的样子,“恭喜欧阳球球又长大一岁了!”
电话紧紧地贴着欧阳球球的耳朵,好痛哦!
又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之后,申连科说,欧阳球球你该睡觉了,刚刚长大一岁,明天应该早早起床,这样才有个很好的开始哦!
嗯!欧阳球球开心地应和。第二天早晨欧阳球球刚刚睡醒,就又接到了申连科的电话。
“哈哈,欧阳球球生日快乐,我一整天都在祝福你哦!起床了没?”
“嗯,刚刚才起。”欧阳球球揉着惺忪的睡眼。
“小懒猪,都十点了,这样吧,我待会再给你打电话,你先去洗脸吧!”申连科很高兴地说。可是欧阳球球刚刚把电话放下,电话就又响了起来。
“喂,请问欧阳球球在吗?”一个陌生的男声。
“找我做什么?”欧阳球球诧异地问。对方微微一愣,然后说:“不好意思我是邮局的,有位申先生给您送了一束鲜花……”
“啊?”欧阳球球嘴巴张得快放下一个苹果来。
“请问您能下来一趟吗?我们的车就在你们宿舍楼下,你们门口的大妈说男士不给进……”
“好,好,就来就来。”欧阳球球急忙说,连脸也顾不上洗就趿拉着拖鞋跑下楼。外面阳光真好,清亮亮地照在树叶上,所有的人都笑靥如花。欧阳球球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墨绿的刷着中国邮政四个大字的车子,下面有一个捧着一大捧鲜花的男人,笑容阳光灿烂地走过来:“啊,你就是欧阳球球,生日快乐!

然后欧阳球球快乐地在签收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抱着那么一大捧的花扑通扑通朝宿舍跑去,脸通红的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羡慕这个在这么美好的早晨收到这么一捧美好的鲜花的美好的女孩子。
“哟,原来这捧花是送给你的,我刚刚不让他们上去呢!”门口的大妈探出头来,笑意盈盈地说,“还用邮递啊!”
“是我一个朋友从南京寄给我的生日礼物!”欧阳球球骄傲地说,然后嗵嗵嗵上楼。
“欧阳球球你的电话!”刚进宿舍筝就对欧阳球球嚷嚷,“哇,好漂亮的花!”
“喂,啊是你啊,我收到你送的花了!什么,洗脸?还没来得及呢,刚刚把你电话挂了他们就打电话来了。呵呵,好开心哦。”欧阳球球无比开心地讲着电话,又回头对主动愿意提供花瓶的筝说:“噢,好的好的,那麻烦你哦,筝你真好。”
“是啊,从来没有人送我花,所以我都没有花瓶的。”欧阳球球笑得嘴都要合不拢的样子。
“喂,也没有人送我花啊,只是我想女孩子大了总该准备一个花瓶的嘛!”筝一边擦花瓶上的灰尘一边反驳。
“好好。”欧阳球球对筝吐吐舌头,又眨了下眼睛。
“受不了你了。”筝摇头,“对了,看到了吧,这个绿色的是营养泥,花插在里面可以活很久的。”
“哦。”欧阳球球虚心地点头,又继续回答申连科的问题,“玫瑰花啊,我看看,嗯,一,二,三,好像是三朵哎。我喜欢百合,呵呵呵呵呵呵。那个花叫什么名字?很高的,一节一节往上蹿的,看起来很漂亮呢。噢,剑兰?没听过也,呵呵。”

挂了电话,宿舍的姐妹就开始起哄。
“欧阳,还记得你开学的时候发的誓吧?”玲坏坏地笑。
“是啊,欧阳,也该兑现了吧,不然在我们中间就失去信用了啊!”筝也一本正经地说。
欧阳球球自从大一下开始,每个学期开学或者心血来潮时都要发誓,这个学期发的誓很不凑巧,是“谁第一个送我花我就做谁女朋友”。
“可是人家没有说追我啊!”欧阳球球嘟起嘴一边把花插到花瓶里一边说。
“哟还不是很清楚?鬼都知道三朵玫瑰是我爱你的意思。”艺艺撇嘴。
“为什么花被我一搞这么难看?”欧阳球球装作很专注地盯着花瓶里七歪八歪的花,苦着脸说。
“还是我出马吧,哈哈哈哈。”鱼鱼从上铺一溜烟下床来,伸出援手,“球球你还不去洗脸,待会都要吃中饭了。”
“哦!”欧阳球球不好意思地端了脸盆蹿进水房。
“喂,又叫她逃了!”玲作出不爽的样子。
“算拉,别为难她啦,”鱼鱼认真地插着花,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喜欢的,只有她的科科哥哥。”
“这个不也是科科哥哥。”薇眨巴着眼睛。
“此科科非彼科科,”鱼鱼兴奋地抬起头来,“不过你看他们又打电话又通信的,现在连花也送了,总该让此科科也寄张照片来瞧瞧?说不定真的歪打正着呢?”
“词语乱用。”一直沉默的老大终于从小说里抬起了头开口发言。

 
     
 
十七.
 
     
 

晚上的时候,筝回宿舍对欧阳球球说:“欧阳,我们刚刚学生会搞活动,买了胶卷,就剩下一张了,要不要给你和你的花来个生日留影呀?”
“好啊!”欧阳球球高兴地说,连忙把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堆到被子后面,筝也帮忙把桌子收拾干净了,然后把那盆大大的花摆上去。
“虽然桌子有点破,但还是不错哦,”筝笑着对欧阳说,“要相信我的技术啊。”“当然相信啦!”欧阳球球斩钉截铁地声明。可筝好不容易选好角度正准备拍时,欧阳球球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说,那个,那个能不能照下去?
“什么呀?”筝莫名。欧阳球球不好意思回转身,指指床头小篮子下面挂着的钥匙扣。
“哦,那个呀,在里面!”欧阳球球这才安定下来,乖乖地等待筝按快门。
第二天下午,筝给欧阳球球拿来照片,那盆花可真大呀,几乎占了整个画面的四分之一,但欧阳球球却只顾对着墙上那枚小小的钥匙扣傻乐。
“人家说,fish,我想,耶,这个我懂也。”申科的声音仿佛就在昨天,隔壁,甚至此时此地。
而欧阳球球已经很久没有被他逗得前仰后合过了。星期三的时候,欧阳球球收到了申连科的照片,他在信中介绍说,还是大一的时候照的。
“看起来好老啊。”鱼鱼拿着照片感慨,“唉,马背上的老红军。”
欧阳球球也觉得很失望,用鱼鱼的话来说,大一的时候就这么老了,现在都大三了,那不成大叔了吗?
可晚上申连科打电话过来时,口气也非常不和善:“欧阳球球,你怎么长得像我顶讨厌的一个女生啊?”
欧阳球球给他寄的是一张和欧阳炎炎的合影,欧阳球球一直为这张照片的取景,涵义,以及人物深感自豪,所以才寄给申连科,并说好要归还的。结果居然这么不凑巧,长成人家顶讨厌的一个女生,但这样子欧阳球球反倒释然了,笑着说,哈哈,我也很不喜欢你的模样,算扯平了吧!
唉,有机会我一定要看看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哦。欧阳球球也学申连科的样子长吁短叹。
国庆?
国庆我可能会有事呢。欧阳球球又开始在心里权衡起来。那倒也是,我国庆说不定也很忙呢。申连科说。
嗯,那不就是了。然后两个人都闷闷不乐地挂了电话。见光死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小姐又打来电话:“你到底去不去啊?”
“一共大概要多少路费啊?”欧阳球球问。
“火车票再加上汽车票大概要六十吧。”小姐说。
“天哪那来回就是一百二哎,我没钱了!”欧阳球球哭丧着脸说。
“大姐结婚,一辈子就这一次呢,你不去不后悔吗?”小姐的话有十万分的道理。“可是我真的没那么多钱。”欧阳球球决定咬定这个理由不放,“你知道我爸爸很抠门的,每个月只给我两百,两百啊,买书都不报销,下个月的钱还没打到卡上!而且学校的奖学金要到十一月才能发下来呢。”
“算了算了,你不去就算了。”小姐气愤地挂了电话。其实欧阳球球也坐立不安,觉得自己受到了良心上的谴责,好几次想打电话给小姐改变主意,甚至电话都拨通了,还是强行挂断。
“我忍。”欧阳球球对自己说,后来干脆收拾了书包去自习。申科却没了动静,好像把给欧阳球球过生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欧阳球球不免非常后悔,但还是一直等到了三十号。下午的时候,她终于决定给小姐打个电话,要和她一起去参加大姐的婚礼。
“啊,你找莉?你是她表妹吧?她今天就请假去她姐姐那了。”挂了电话,欧阳球球颓丧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吃完晚饭欧阳球球也没有去自习,又开始干起老本行来:用扑克算命。算了一遍又
一遍,有时运气好有时运气差。欧阳球球就沉浮在里面,哭哭笑笑。十一点的时候,电话响起来。
“欧阳球球电话。”
“哦。”欧阳球球懒洋洋地回答,整个人好像是被抽空的样子,一点力气也没有。

但那个声音——“喂——球球儿啊,国庆打算回家吗?”
听到这句话,欧阳球球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千万别哭啊,别哭。”欧阳球球对自己说,然后把脸抬起来,眼睛睁的大大的,扮成很轻松的样子:“不回啊。”
“哦,我好像记得十月三号是什么日子来了,但好像又不记得了也,嘿嘿。”申科没心没肺地笑。
“怎么能不记得呢?”欧阳球球惨兮兮地问,最大颗的眼泪已经从眼角不听话地滚出来了。
“呵呵,逗你的啦。嗯,要我陪你过生日吗?”
“当然了。”欧阳球球含着眼泪,破涕为笑。
“嗯,那到时候我给你电话啊。”
电话之后,欧阳球球的心情有如春日的阳光般明媚。
“鱼鱼,你别说,那个扑克还真的很准呢!我刚刚算到在他心里排第一名,他就给我打电话了!”欧阳球球踩着凳子,扒着鱼鱼的床沿,兴奋地说。
“你老大,也不知道你今天晚上算了多少回了。”鱼鱼做出鄙视的样子。欧阳球球辩驳说:“不是啊,我刚刚算了是第一名嘛。”
“是准,准的不得了。”艺艺大声说,头却转向上铺方向,“哎,老大,你那本小说看完了没,咱俩换换。”

 
     
 
十八.
 
     
 

一放假,学校里就有空空落落的味道,一食堂又关门了。但欧阳球球的心情很好,宿舍里有人打开收音机收听音乐台的国庆特别节目,许多的人打电话点歌给别人。
“我想点歌给我同学,祝她们天天开心。”有女孩子唧唧喳喳在电话里面讲,旁边的同学笑成一团,主持人也很快乐地跟着她们笑:“都在旁边啊,怎么国庆都不回家?”
“我也想点歌!”欧阳球球大声宣布。
“点吧点吧!肯定很好玩。”一干姐妹跳出来怂恿。欧阳球球就跑到楼下去用IC卡挂电话。
“喂,请问申科在吗?啊,他去自习了?这么用功。”欧阳球球有些失望,继而又兴奋起来,“你们宿舍有收音机吗?呵呵,我想点歌给他玩哦!啊,收音机也没有的啊,哦,知道了谢谢哦。”
挂上电话,欧阳球球觉得自己土土的,好好笑。要点歌给别人,怎么可以先打电话给人家要求人家去听呢,那不是一点都不浪漫了吗?再说了,即使他没听到,肯定也会感觉到的啦。按了无数遍“重拨”之后,终于有好听的音乐声响起来了,然后又有一个声音开始说话了:“你好,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欧阳球球诧异的很:“哪里?不是音乐台吗?”
那边的声音还是很严肃:“要点歌,我们有三首歌可供选择。#¥%¥%%¥……”
“不是自己想点什么就点什么的吗?”欧阳球球更加诧异。
“嗯,只有三个选择。”那边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又巴拉巴拉说了一通歌名。可是她说的歌欧阳球球一个也没听过,从名字判断当然不能点什么最爱你啦之类,
“那就周惠的那个吧!”欧阳球球干脆地说。
“周惠的相遇太早是吗?好的,先不要挂断,待会为你接入演播室。”一段音乐之后,终于听到了主持人温柔的声音:“喂,你好。哦,欧阳球球小姐是吗?想点歌给谁?X大的申科?哦,还有602宿舍的姐妹们,呵呵。嗯,想点什么歌呢?”
欧阳球球激动的有些磕磕巴巴:“你们音乐台的人只给我三首歌选择,那就周惠的吧。”
电话里听起来那首歌不是很清晰,也似乎没有周惠其他的歌好听,但终归是成功地点了歌给他呀,于是欧阳球球乐颠颠地拔了IC卡回宿舍。
“哼哼,居然把你的科科哥哥排在我们前面。”玲端着饭碗笑眯眯地说。
“得了,有咱们,我就已经谢天谢地啦。”欧阳球球坐在床上,笑容还是铺的满脸都是,手心依然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冒出汗来。五点多的时候,申科打了电话来。
“球球儿,听说你给我点歌了啊?”
“是啊。”欧阳球球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什么歌呀?”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周惠的什么歌吧。本来我想点约定的。”欧阳球球忽然有些愤怒,“可她们只给我三首歌选哎!”
“哦,居然都不提前告诉我的。”
“我也不知道,忽然想点就去点的啦。再说,我也不是没打电话给你啊。”
“嗯,其实我下午也在听收音机的,可是那会好像在听CRI了。”申科的口气里满是遗憾的样子。
“呵呵,没什么啦。就是好玩而已。”欧阳球球急急地说。
“这样子啊……”申科说。欧阳球球听到申科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心里面忽然发生了大地震一般,使劲地摇
着晃着,但是有好开心好开心的感觉啊!他在用我经常说的话也!欧阳球球的心里有个小声音快乐地尖叫着。

晚上的时候,居然又有欧阳球球的电话。
“喂,欧阳球球吗?”是申连科的声音。
“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不会给我电话了呢。”欧阳球球说,带着一点点的委屈。
“我想了想,不能以貌取人啊,我怎么可以这么肤浅呢。呵呵”申连科笑起来,“再说了,你是欧阳球球,不是那个我很讨厌的女生啊!”
“啊,你终于想通了。”欧阳球球叹息。
“你国庆不回家?”申连科以设问句的口气说,“嗯,那我国庆可以来F城看你吗?”
说完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说:“反正我国庆也没什么事儿,也没去过F城,我两个同学也不回家,可以和我一起的。”
“啊,”欧阳球球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嗫嚅着说,“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都没有出去玩过的,对F城很不熟悉的。还有,你们要来,可不可以,嗯,3号以后?”“哦,欧阳球球要和科科哥哥一起过生日呢。”申连科揶揄地笑了。
“那个,是啊。”欧阳球球的脸又开始发烫了。真是的,1号和3号之间,为什么会隔着2号呢?为什么不能唰地一下就跳到3号呢?

欧阳球球一边在床上排扑克,一边小声地咕哝。真是受不了煎熬的感觉啊,原来对于某件事有过于强烈的盼望,这个盼望之前的时间就都是煎熬呢。还有,煎熬这个词用的真是太贴切了。
欧阳球球趴在床上,记着日记。11点半的时候,电话终于响了,欧阳球球兔子一般蹿起来去接电话:“喂,哦,找鱼鱼啊,她国庆回家了呢,呵呵,请问你哪位啊。嗯,等她回来我告诉她哦,好的
,拜拜。”
又过了一会,电话终于再次响起。
“喂——球球儿啊,明天我打算去上自习呢,你要和我一起去上自习吗?”
“好啊好啊!”欧阳球球急不可耐地回答。
“啊?你真的打算生日一起去上自习啊?”申科诧异地问。
“是啊。”欧阳球球快乐地说,“反正我也要背单词呢!”
“哦,那好啊,我明天再给你电话吧!”申科飞快地说,然后自己加上一个“嗯”字。
欧阳球球觉得他真是可爱极了。还有哦,明天就可以整天整天呆在一起了也!好幸福哦!

 
     
 
(未完待序)
 
         
 
连载文章
 
       
  那么,爱呢    
                         作者:DrunkPiano
                      来源: 未名空间
 
  十一.    
       
 

给小花猫发信请她吃饭的第二天,王徽又翘首以待了两天,还是没有回信。

他甚至都无法欺骗自己说小花猫没有看见他的email了,因为这两天,据不完全统计,小花猫上交友6次,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一个整天这样泡在网上的人,会不查自己的email。而且,这一天晚上,小花猫还是没有上线。莫非,小花猫已经block了我了?王徽悲愤地想到。而想到这一点,对他的打击是致命的。深夜十一点半,他又一次发现自己手里举着一瓶喜力,怒不可遏地一饮而尽。小花猫啊小花猫,那天是你主动勾引的我,现在又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有你这种玩法吗?你他妈不就是长得漂亮一点吗,长得漂亮就可以这么无法无天了?我呸。你那webcam的照片,还不知是真是假呢。就算不给面子吃饭,好歹也回个信说明一下吧?有你这么忽冷忽热的吗?电烫斗呢?你当全世界的男人都匍匐在你脚下了?也就是米国这个恐龙云集的地方,真要回了国,你这号“美女”算得了老几啊?靠。王徽越想越气。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在成为准老五之后,仍然会被瞧不起、仍然会在恋爱市场上一败涂地。他觉得自己进入交友以来一路的昂首阔步,突然被小花猫一个蔑视的眼神,打乱了方寸。转了半天,他还是那个只能在美女圈子外伸长脖子往里瞅的loser,还是那个踮起脚尖也够不着伟大爱情的老光棍。在那些老女人丑女人坏女人那里收集来的自信,原来不过是假钞而已,到关键时候,一点购买力也没有的废物。由此他不得不悲哀地得出结论,以自己的多金程度,仍然无法征服小花猫这个级别的美女,而只能在黎圆圆、刘圆圆、李圆圆、张圆圆的圈子周旋。毕竟,在他看过的交友美女照片里,小花猫独占鳌头,而象他王徽这个级别的准老五,却比比皆是。在喜力和自尊共同的作用下,王徽心里发酵起一腔怒火。怀着这腔怒火,他冲到电脑前,给小花猫写了一封声讨信:小花猫,看来你这个人变起脸来,真是比天气变化还快,前天还是大晴天,今天就是阴雨天了。我请你吃饭,你不吃也就罢了,起码也要回信答复一下吧?做人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了不起?我开始还奇怪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没有男朋友,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你是一个这么冷漠、古怪、轻佻的人。那天是谁主动发的email呢?又是谁主动在msn里打情骂俏呢?好像不是我吧?你跟我不成没有关系,但是我劝你,不要再拿这样的手段去勾引别的男孩了,让人空喜欢一场,这并不是很道德的事。让别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更不道德了。一个女孩子,脸蛋漂亮固然很重要,心灵美却是最重要的。经过跟你这一番接触,我发现,你也许漂亮,但根本并不美丽。我可能话重了,但是良药苦口,记住我说的这些话,对你这辈子是会有好处的,你好好想想吧。Alex。 2004年的10月24号晚上,王徽对小花猫的热烈爱情,心脏病突发,经抢救医治无效,不幸逝世,享年三天。女人啊,再漂亮,再聪明,说到底,就是一个字,贱,王徽靠在床头,激愤地复习了一遍他的女人哲学,对待“贱”的唯一策略,就是“以贱攻贱”。我王徽早就得出了这个颠扑不破的结论,怎么有时候还会阴沟里翻船呢?说到底,还是对女人的了解还不够透彻深入,对女人还是抱有幻想,一句话,贼心未死。什么爱不爱的,全是假的!王徽越想越愤怒。在这深秋的夜晚,他不禁开始回顾自己一生的恋爱历程,他发现,自己的每一场恋爱,都像是注射一次恋爱疫苗,只是让自己对爱情越来越有抵抗力而已。女人这种东西,你就把她当甲肝来得算了,得过了,你就有免疫力了,你就不怕了。从这个角度说,小花猫对他的当头喝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让他对女人的本质产生更深入的了解。理虽然是这个理,王徽却无法克制自己去频繁地check email,看看小花猫有没有给他回信。他想看看自己投下的那个手榴弹,在她那里造成了什么样的伤亡,看看那个千娇百媚的小花猫咬牙切齿起来,是怎样的原形毕露,虽然另一方面,在王徽的内心深处,他并不排除与小花猫旧情重燃的可能性――也许,这一切的怨愤、误解、伤害,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都只是为后面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的情节做铺垫而已。我王徽也许是站在一个伟大爱情故事的序言里,却浑然不知。一个小时后,王徽收到了小花猫的回信。Alex: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给过你任何承诺,又不欠你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这样指手画脚?是,我是在msn上跟你聊过天,不过话不投机,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了。我以为不回信你也就明白了,没想到你这么笨,连这都看不出来,还非要我冲着你的耳朵把“NO”喊出来。好吧,既然只有靠嚷,你才听得见,那我就嚷了,你可给我听好了:我――对――你――没――兴――趣!!小花猫。王徽跌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地颤抖。他对小花猫的最后一丝幻想,被那两个感叹号,给无情地歼灭了。我――对――你――没――兴――趣!!我――对――你――没――兴――趣!!我――对――你――没――兴――趣!!我――对――你――没――兴――趣!!……这句口号,在他的耳孔回荡,一声比一声更嘹亮,仿佛小花猫不是代表她自己,而是代表全体女人发出这个恶毒、戏谑的声音,仿佛全体女人已经组成了一个“迫害王徽委员会”,而小花猫这个委员会主任,正声嘶力竭引导其全体成员高喊这个口号。小花猫啊小花猫,我就不信了!

王徽感到一阵急火攻心,他愤怒,他委屈,他悲痛,但是他及时地将这些裂变的情绪聚合起来,化为一股强大的内力,借着这股内心,他举起颤抖的手,点击了reply,然后敲击了一个巨型的信息,给send了过去。应该说,这条信息比较露骨地表达了他的心声:FUCK YOU!!!!!!!!!!!!!!!!!!!!!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把这个感叹号一直敲下去,敲到电脑的那一端,用这无穷无尽的感叹号,把小花猫给活埋了去。

三分钟后,王徽收到一个自动回复,回复里说:Sorry, your email has been returned for your email address has been blocked by this address.

   
     
  十二.  
     
 

想溜?溜得了吗你?王徽直接换到他的雅虎帐号,给那个露骨心声追加了更多的感叹号之后,发了出去。FUCK
YOU!!!!!!!!!!!!!!!!!!!!!!!!!!!!!!!!!!!!!!!!!!!!!!!!!!!!!!!!!!!!!!!!!!!!!!!!!!小花猫啊小花猫,不要以为你随随便便勾引了别人,甩了别人,羞辱了别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逃之夭夭!发完之后,他立刻把小花猫也给block了。然后他往椅背上一靠,翘起颤抖尚未彻底平息的二郎腿,看着屏幕冷笑起来:跟我玩?!你还嫩点!然后他一直等着小花猫回信骂他。他已经荷枪实弹准备好了,跟这个小妖精斗争到底。要骂人的话,你一个小姑娘,还能是我的对手?我他妈在网上混了多少年?时政板块的那些公厕,我时不时地就要去尿上一泡,你还想跟我玩?来呀,骂呀,我玩性刚起,想溜可就没劲了。可是等了一两个小时,那边也始终没有任何回音。王徽不禁有些失落。尤其是他看到小花猫在未名交友上线了之后――她上线了,她看到了我的email,但是她不理,我靠,对这么刺激性的语言都可以装聋作哑,这个狐狸精真够皮厚的!被骂得这样狗血喷头,还能够一如既往地在网上打情骂俏,真是贱得够可以!王徽觉得意犹未尽,却又无处发泄,干脆跑到未名交友的日记上,书写了一则日记。日记中,他声情并茂地写道:本人平生阅女无数,上到未名交友,却仍然是大开眼界,深受启迪。比如一位叫“小花猫”的美女,见我是个大虾,主动闻腥而来,在我面前骚首弄资,又是email,又是msn,之后却又露出了狐狸尾巴,摆起了骚谱,以为我会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卑躬屈膝,可惜吾虽爱美女、吾更爱dignity,对狐狸精一概侧目以视。她遂气急败坏,对我恶语相加,俺只好反唇相讥。本来吾之私人恩怨,也不至于公诸于世,但是思前想后,为了社会公益,还是要出来“扫黄打非”,一则提醒一下贵狐狸精,不要以为汝始乱终弃之把戏,可毫无代价地玩下去,二则提醒广大男网友,如路遇一个跑到你面前来骚首弄资之摇尾小花猫,切勿上钩,其目的纯属玩你一把,啐她一口,绕道而行,足矣。有道是,人生自古谁无死,死亦应知怎样死。不要给狐狸精卖了,还替她数钱,切记!写完之后,王徽这才觉得一口气出了一大半――也骂了,也张榜公布了,看看她出什么招吧?嘿嘿。接下来,王徽频繁地观察小花猫在“交友”上线下线的动向。半个小时后,小花猫的日记也多了一则。标题是“男泼妇”。在日记里,她写道: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算是见识了。为什么总有一些人那么无聊,召唤全世界来参观他的loser心态。我劝你吧,实在精力过剩的话,出门跑跑步,健健身,往自己的豆芽菜体型上添点肌肉疙瘩,也比在网上这么丢人现眼要强,是吧,大虾?十分钟后,王徽的日记再添一则:惊闻自己已经被某骚货提名为“男泼妇”,才知贼喊捉贼不是谣传。骚货说我“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真是贻笑大方。显然,她是把自己当一个“葡萄”了,却不知对于一颗“烂葡萄”,我说它酸,已属用词委婉了。狐狸精最阴险的招数是对我的身与心,进行双管齐下的双重诋毁。一方面,她称我为“豆芽菜体型”,而事实上她见都没有见过我,信口雌黄至此,可见其为人之轻佻;另一方面,她暗示我曾对她苦苦追求,不可得而反目为仇,事实是她自己当初送上门来,我对她的全部“追求”,不过就是搭理了她而已。妖女自己玩弄他人,玩得露出狐狸尾巴,气急败坏,竟反咬一口,其皮厚程度,直逼中国古代千年之青铜器。第二天上午11点,王徽收到一个陌生男ID“coolbuddy”的来信:你丫有病啊,追不上人家小花猫,至于这么变态吗?欠揍是吧?有本事你来跟我单挑,跟一个小姑娘叫板,要不要脸啊你?下午3点半,他又收到另一陌生男ID“sunnyFriday”的声援:大虾,我支持你!以前小花猫也勾引过我,也是莫名其妙地翻脸。这种处处留情又处处绝情的女孩,是该有人站出来治治她了。我坚决支持你!晚6点,王徽再贴新日记:哈哈,小花猫黔驴技穷,竟然派其打手来威胁我,可惜啊可惜,coolbuddy,我他妈根本不屑那一套,你不是要打要杀吗?来啊,今天下午两点我到XXX街XXX号门口跟我挑,你有种来的话,我奉陪到底。对了,coolbuddy,你是小花猫什么人啊?她养的小白脸吧?脸有多白啊?搽很多粉吧?搽那么多粉,怎么扮“黑社会老大”呢?扮得象吗你?送你一个字:滚。晚9点,CoolBuddy写信再骂大虾,称其为“臭鱼烂虾”。10点20,CoolBuddy的网友,某女ID“蓝色情人”站出来,声援CoolBuddy,文中指出“如今变态男真多啊”。第三天上午10点45,CoolBuddy以前的一个网敌“汉尼拔”,写日记一则,支持大虾。他在日记中指出“一个女人,动不动说别人豆芽菜,可见其嚣张狂傲,这样的女人扁一扁有何不可?”12点半,SunnyFriday再发声明,支持大虾。下午三点半,“蓝色情人”的网上铁哥们“相信爱”,也出来声援小花猫。7点50,SunnyFriday的网友“溜溜的她”,闻讯赶到,及时发表了对“狐狸精”的无情唾弃宣言。9点30时,王徽再贴日记,对战局作了一个系统总结,对sunnyfriday、汉尼拔、溜溜的她表示了衷心感谢,对coolbuddy,蓝色情人,相信爱的无理立场做了深入批判和及时揭露,指出所有这些id,可能都是出于同一个人,也就是小花猫。并且指出,小花猫这个人可能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其所以不敢出来见人,就是因为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其真实身份可能是一个恐龙女,用假照片来欺骗网民。11点15,小花猫日记更新,她写道:笑话?我不存在?我是恐龙女?那些支持我的id是假id?大虾啊大虾,你就只剩下一点自我安慰的本领了么?第四天上午10点,王徽雄文又出,标题为“论谁在自我安慰”,标题是“将斗争进行到底”。中午12点38,coolbuddy也贴出新贴,标题为“论谁在自慰”,标题是“将傻B进行到底”。下午三点,又有新网友“故乡的云”出来说话,他自称是站在中立立场,对小花猫和大虾各打20大板,称这两个人是半斤八两,虽其观点不同,但在无聊程度上是一致的。他花了八百字,分四个部分,详细阐述了了留美学生“无聊的根源”,“无聊的临床表现”,“无聊的危害”和“无聊的短期及长期解决方法。”6点19分,“牙医”、“忘情水”、“星星点灯”、等等id纷纷出场,对“故乡的云”的这种中立的看法表示了声援。但与此同时,“周星骋”、“草莓女孩”、“相约04”等ID又对“故乡的云”展开了批判,指出这样长篇大论地批判别人的无聊,本身就是一种无聊。“故乡的云”立刻出来反驳,称“把批判别人无聊的人称为无聊,这是一种更大的无聊”。至此,“谁比谁更无聊”的问题,为“虾猫”之战,开辟了第二战场。晚9点,王徽再次发文,文中引用了鲁迅的名言“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晚10点05,coolbuddy再次跟文,说“真的傻B,敢于直面傻B的人生”。…………截至第五天晚8点,王徽已经对此次“虾猫事件”,发表了“九评”,一篇比一篇犀利,一篇比一篇立场鲜明。慕然回首,这次战役牵涉到的战斗人员,足足有16人,其中,猫方人员7人,虾方人员4人,中立人员5人。据不完全统计,相关网文多达60篇,其中500字以上12篇,300字以上的30篇。可以说,这次战斗,以其激烈、巨大的规模和强大的破坏力,已经载入了“未名交友”的史册。当然,即便是这样破坏力极强的战役,中间也存在一些美好的花絮,比如“周星骋”和“草莓女孩”这两个id,因为立场完全一致,越说越投机,飞速地把他们的对话从交友转向了msn,又从msn转向了一个中餐馆,最后从中餐馆转向了“周星骋”的床头,可以说,是演出了一场传奇的“乱世情缘”吧。就在王徽为他的第九评划上句号的同时,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往椅背上一靠,对自己说,玩腻了!不玩了!为那么一个女人,值吗?!

于是,他从那纷飞的战火中爬了出来,穿过爱情的废墟,踉踉跄跄地,重新回到了和平地带。就在这时,他想起了一个尘封的名字:夜归人。

 
     
  十三.  
     
 

王徽想起“夜归人”再自然不过,半个多月前他注册未名交友时,两个在他心目中呼声最高的名字,一个是小花猫,一个是夜归人。小花猫的“俏”和夜归人的“酷”,象两个指路明灯,引领了他攀登未名交友这座高峰。如今,小花猫的“俏”已经是非成败转头空,只剩下夜归人这一盏灯,在黑暗的深处发出依稀的光亮,给困顿如王徽的行人一丝摇曳的安慰。于是,王徽捂着他受伤的心,跌跌撞撞地,向那盏灯走去。路经收费站的时候,他主动交了那15块钱,一举升为未名交友的高级会员。这一次,他没有犹豫。这一次,他明白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与小花猫的交锋,深深教育了他:凡是那种送上门来的女孩,都品质可疑,好女孩必然是躲在深闺自吟自唱,定要旅人踏歌而来,在最深的巷道里与其相遇的。夜归人虽然长相“很好”,但是一张照片也没有刊登,只留给世人一个紫色的背影,而她日记里的文字却如秋天的落英,在网络的天空下纷飞坠落,这样低调的才女,不正与“脸蛋大甩卖”的小花猫形成鲜明对比吗?升为高级会员之后的王徽,朝夜归人直奔而去。在品味了夜归人两篇新日记“爱的破折号”和“香如故”之后,王徽对她更产生了一种怜惜之情。也难怪,夜归人的这两篇新日记,正如她的旧日记,清新地刻画了她在纷扰的大都市里“斯人独憔悴”的忧郁身影。其中一篇日记写道“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秋?爱恨难消意难平”,顺着这首诗,王徽看到一朵在透明花瓶中悄然枯萎的百合,于是,他打上一壶清水,轻轻向它浇去。“夜归人:我是你的忠实读者。你的文字散发着一股清茶般的淡雅之气,在这纷纷扰扰的俗世里,沁人心脾,让人流连,不知道可不可以成为你的朋友?有朝一日,希望我们也能在一个冬日的夜晚,相约而坐,以茶代酒,灯下轻语……另,可否寄一张照片给我?两年之内的非艺术照更佳。我的email是: xxxxx在热邮。Alex”为了保持自己的清纯形象,王徽自然也删去了“虾猫之战”中的那些日记。毕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生命在于把握现在和未来。令王徽欣慰的是,一刻钟之后,他就收到了“夜归人”的回信。夜归人在回信中说:爱情如季节,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我早已不信。不过如果大家作朋友,邀风赏月,倒也无妨。照片就不用看了,这个周末交友的XX俱乐部不是有party吗?你到酒吧里,找那个抽烟的、穿红色高跟鞋的黑衣女子,便是我了。夜归人。”王徽顿时感到欢欣鼓舞,试想,还有什么比他,一个跋山涉水地寻找了伟大爱情30年的白马王子,在一个烟雾缭绕的酒吧角落里,找到她,一个望断秋水地等待了伟大爱情26年的白雪公主,更激动人心的呢?在这个意义上,事先看不到她的照片更好,更浪漫,更诗意,更能突显命运揭晓那一刹那的荡气回肠。怀着忐忑、激动和憧憬,王徽等待了三天。第四天的晚上,也就是星期六的Party之夜,王徽穿上了他最钟爱的咖啡色衬衣,米色夹克和蓝色牛仔裤,以一副既儒雅又随意的形象,出现在downtown的party酒吧里。酒吧很大,王徽到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是很早了,里面已经装了大约100来号人。穿过满屋子的缭绕烟雾和震天音乐,王徽在里面兜了一圈,却也没有看到一个抽烟的、穿黑衣服的、红色高跟鞋的女孩。大概是还没有来吧?他看了看表,想。于是,他买了一杯啤酒,在人群中转悠了起来。不得不说,王徽此刻感到了一丝尴尬:看起来其他人都是邀伴结伙来的,都或坐或站地在谈笑风生,唯有他形只影单,举着一杯喜力,漫无目的地转悠着。于是他想,干脆,趁着夜归人还没来,随便泡两个美眉再说――两圈溜达下来,他已经在脑子里大致画出了今晚的美女地图:靠门口的那张桌子旁,有一个清瘦的骨感美女;再往里走的人堆里,有一个穿蓝毛衣的美女;再往里走,左侧有一个短发美女,不过她好像一直和一个男人粘在一起;还有里面,吧台附近,有一个穿超短裙的青春美女。王徽揣摩了一下形势,决定还是去进攻门口处的那个美女,因为虽然她所坐的桌子旁边已经坐了很多人,但似乎还有一个空位子,也就是说,他还有机可乘。而其他几个美女身边,基本上已经水泄不通。时不我待,他赶紧冲到门口的那张桌子旁,硬着头皮在美女的身旁坐下。我叫Alex,你呢?由于美女暂时被她左边的一个青蛙霸占,王徽只好先跟自己右边一个恐龙女聊了起来。我叫$%#^*。你是工作还是上学?!*^$)*&。你呢?我啊?我在华尔街一家公司上班。是吗?那你是%^%*&*^?…………王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恐龙女聊着。他听不清她说什么,也无所谓听不听清,他现在要做的,不过是保住目前这个有利地势而已。交谈的过程中,他不断扭头看左边有没有出现可乘之机,却不料骨感美女左边那个青蛙喋喋不休,令王徽十分恼怒。也不看看自己长得那副德行,矮矮胖胖的,额头占了脸部面积的一大半,怎么可能与这个级别的美女有戏?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王徽在心里嘀咕道。尤其受不了的,是他脸上那付谄媚的笑容,人家女的明显听得不耐烦了,一个大老爷们,至于为了一个女的这么低三下气吗?简直是丢男人的脸!终于,在他坐下第17分钟后,王徽成功地实现了与骨感美女的四目相接,于是,王徽果断地抓住时机,无情地掐断了与恐龙女的对话,问候到:我刚才好像听说你XXXX公司工作,真的?我有个特好的哥们,也在那里工作。是吗?他叫什么名字?他叫陈立巍。哦,不认识,可能是另外一个部门的吧?我们公司挺大的。对了,我叫Alex,你呢?我叫Danny。噢,那你来美国多少年了?…………王徽和Danny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虽然王徽在见到美女时,智商一般会下降5个百分点,但总的来说,他自认为和这个骨感美女聊得还是很不错的。他们的话题涉及到了金融、旅游、电影、音乐、房地产等等等等等。本来,这样一场对话是可以开花结果的,然而,不幸的是,那个左边的青蛙却频频插话,干扰他们的交谈,以至于他们的对话经常出现下面这样的局面:王徽:你去过黄石公园吗?Danny:没去,不过我挺想去的。王徽:一定要去,那种气势恢宏的景象,特别值得一看。青蛙男:对对对,那种自然风光吧,和我们中国的青山绿水意境很不一样,它有一种特别的视觉冲击力。Danny:是吗?那我真的应该去看一看。青蛙男:我有时候就想,如果李白杜甫什么的,到这样的地方来,写出来的诗歌,恐怕又会是一个意境。中国文化里有时候阴柔之气过重,其实与中国内地的自然风景也有关系。Danny: 是吗?王徽:那也不一定吧?中国也不只是青山绿水,也有奇险的华山什么的,美国也有象Yosemite这样的青山绿水,文化和风景好像没什么关系吧?对了,Danny,你去过Yosemite吗?Danny: Yosemite在哪?青蛙男:Yosemite在三番附近,我去年有一个朋友的婚礼还是在那里举行的呢。…………总而言之,王徽费尽心力想出来的话头,老是被青蛙男给抢了去,最后形成了两个人你拉我拽、你争我斗的竞争局面。与此同时,只见Danny的头忽左忽右,忽点忽摇,最后她站起来,说:你们聊着,我去一下洗手间。于是,半边桌子,剩下青蛙男、王徽和恐龙女,围成一个小小的半圆,默默地坐着。五分钟过后,Danny还是没有回来。王徽猛然想起夜归人,赶紧站起来,又去溜达了一圈,左看右看,还是没有看到一个抽烟的黑衣女子。倒的确有一个抽烟的女子,但是是穿着红衣服,而且其姿色可谓中下,就算她穿着黑衣服,王徽断也不愿上去相认。另有一些穿黑衣服的女郎,但没有一个在抽烟。他也顺便扫了一眼过去半个小时以来,美女地图的更新。那个超短裙美女似乎不见了,蓝衣服美女已经跑到了另一个圈子,与别人谈笑风生,而短发美女还是和那个男人粘在一起。另外,出现了一个娇小玲珑的长发美女,可惜她身边的形势更加险恶,已有两个男人围绕其左右,王徽再闯入,怕是会引发三国演义之爱情版。于是,他悻悻回到以前的座位,等待Danny归位――毕竟,他已经跟她套了半个小时了,就算去泡别的美女,也得先把Danny的电话号码拿到手再说啊,不然一切不都前功尽弃了?十分钟过去,Danny还是没有回来。Danny上厕所不回来,夜归人始终不出现,王徽的心情开始恶劣起来。他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扫左边的青蛙。他似乎也在越来越焦虑地等Danny,这让王徽对他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他问:哎?你叫什么?David,你呢?我叫Alex。你是干嘛的?我在一个trading公司上班。哦,我在XXX学校当faculty。什么学校?XXX学校,没听说过是吧?是康州挺小的一个学校,惭愧惭愧,不过我也是教金融的,咱们俩也算是半个同行吧。康州大老远跑来啊?

闲着也是闲着,玩嘛!接下来Alex和David倒是聊了二十分钟,竟然也还算投机。聊了一会儿,也没有了什么话说,两个人也不努力找话题,就愣愣地坐着。Alex又去转悠了一遍,还是没有夜归人。都10点了,还没有来,王徽突然感到愤怒,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她给涮了。

转悠的过程中,王徽看到Danny就在酒吧里,只是缩在与门口相对的一个角落里,背对着众人,托着下巴发楞。好啊,弄了半天,宁愿自己呆着,也懒得理我。他的自尊心又一次受到伤害,但也无处发泄,只好又买了一瓶喜力,举着它四处转悠。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组织了对娇小美女和蓝毛衣美女的两次进攻,结果都和进攻Danny一样不了了之。对这个意想不到的结果,王徽归咎于酒吧里喧闹的音乐,和美女身边的男八婆和女八婆。喧闹的音乐使他无法正常发挥他的机智幽默,更无法象往常一样宣扬他的女人哲学和光辉历程。甚至可以说,王徽怀疑蓝毛衣美女可能根本就没有听清他的职业名称,否则无法解释为何她的眼中没有闪现出适度的光芒。而美女身边的那些八婆们,用他们的八婆之躯,在美女身边构筑了一条坚固的长城,令任何突围都变得那么艰难。两个小时后,王徽最后兜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夜归人。他沮丧了回到门口的桌子旁。David还是坐在那里,只是那张桌子旁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王徽主动坐到他身边,两个人默默无语地相对而饮起来。抽烟吗?David问。平时Alex是不抽烟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突然特别想抽上一根。于是他接过David递过来的烟,笨拙地抽了起来。酒吧里的劲爆音乐在咣咣当当地砸着,红男绿女们脸上乘着光鲜的笑容,来回穿梭,角落里,烟雾的背后,坐着两个男人,默默地抽着廉价的骆驼烟,一个眼神是迷茫的,另一个眼神更加迷茫。那个超短裙美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突然坐到了他这张桌子。不知怎地,王徽竟然并不想凑过去说话。他默默地抽烟,透过烟雾冷冷地看她,她那张美丽的脸,那张无论怎么美丽却不能将他打动的脸。他看到那张脸在笑,在笑中慢慢地变形,仿佛哈哈镜里折射出来的一样。突然,王徽感到冷,感到排山倒海的悲哀。莫名其妙,他想,难道抽烟会使人脆弱么?悲哀汹涌地拍打着他,把他的心情冲到一个很遥远很陌生的地方,让他有一点恐惧,又有一点豁然。不小心把一口烟吸到了肺里,王徽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眼泪流出来,他也不去擦,反而转过来问:还有没有?再来一根吧。David坐在一边,看着猛烈咳嗽的王徽,以及他转过来的脸,就那么看着,过了好几秒,才又递过去一根烟,脸上露出一点莫名的笑意。走吧,抽了三根烟之后,王徽提议,你走不走?David也站起来,和王徽一起往外走。走到大街上,深秋的凉意包围过来,两个人又似乎神清气爽了起来。怎么,今天捞着几个电话号码?David问。屁,一个也没有捞着。哎,可惜我不是女孩啊!不然今天晚上就可以跟你回家了!是啊,可惜你没有“可操作性”。说完,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走到14街,两个人马上摇分道扬镳了。哎,对了,你的电话号码是什么?王徽突然想起点什么,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学校有一些挺好的金融seminar吗?以后我没事也可以去听听。好啊,David说。说罢两个人互留了电话。然后王徽往北坐车,David往东走,去坐另一趟车。

这叫什么事啊?回到家里以后,王徽边洗澡边想,一个女孩的号码都没有骗到手,夜归人也没有现身,倒是弄了一个大老爷们的电话,真是的。

与此同时,David回到家里,洗漱一番,换上睡衣。哎,明明知道不是同志,留个破电话号码有什么意义?想起刚才那个Alex,David突然感到一丝刺痛。但是他又想起他那张脸,那张被咳嗽呛出眼泪的脸,慢慢地从烟雾中转过来,问“还有没有?再来一根”。说不出的悲哀撞击着David的胸部,撞出他脸上一个莫名的笑容。他坐到电脑前,进入他的交友帐号。象往常一样,他每次泡吧回来,都要写一篇新的日记,今天日记的标题是:“声声慢”。在这篇日记的下面,有他上个礼拜的日记“香如故”和上上个礼拜的日记“爱的破折号”。他重温了一遍“香如故”,再次被其中摘抄来的一句打动: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秋?爱恨难消意难平。

 
     
 
十四.
 
     
 

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唐小瑛一直在等“不厌其唐”的“反馈”,然而,又是杳无音信。难道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吗?星期天的下午,唐小瑛坐在对着窗户的小桌子前,一边化妆,一边想。先是“大虾”石沉大海,接着“不厌其唐”又杳无音信,难道但凡稍微拿得出手一点点的男人,我都无法进入第二轮的面试吗?她干脆停下拔眉毛的手,对着镜子,观察起自己眉角皱纹的动态来,也没有多少皱纹啊,也不觉得自己多显老啊,再说了,他们俩不也都30以上吗?怎么就瞧不上了我了?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你呢!然而愤怒只冒出了一个小火星,就熄灭了下去。她愤怒不起来,比愤怒更强烈的,是恐惧。恐惧一个浪头,浇灭了那个愤怒的火星。也许,网络拯救不了我,就算这样转下去,还是会被困在和夏力的关系里,没有前途,也没有退路。这个念头在唐小瑛心里一闪而过,让她感到恐惧。但是她不允许自己沉溺在恐惧当中,不就见了两个人吗?不用这么悲观失望吧!恋爱这种事情,大海捞针一样,没有一点恒心和毅力怎么行?红军还不怕远征难呢。我今天不是还要见“红色风暴”和“蜘蛛侠”吗?就算是“红色风暴”和“蜘蛛侠”不行,交友上不还有那么多可再生资源吗?天道酬勤,我就不信我这么执着,上帝好意思就这样一直把我撂这不管!于是,她举起了钳子,继续对着自己的眉毛,一路拔了过去。浓妆淡末的唐小瑛,见到“红色风暴”三十分钟后,就傻了眼。没有话说。两个人大活人坐在一起,只谈了半个小时,就没有了话说。如果说“不厌其唐”是一条滔滔不绝的瀑布的话,“红色风暴”则是一个上锈的水管,拼命拧龙头,也只是滴滴答答漏几滴水而已。家庭、籍贯、国内大学、这边的学校、专业、工作,都已经交待过了。甚至连“你周末一般都干什么?”这样有备无患的保留问题,都已经问过了。唐小瑛只有不断地喝咖啡。“红色风暴”也在不停地喝咖啡。呃,那――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吗?唐小瑛突然想起了点什么,问道。噢,我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是吗?他们都是干什么的?我姐姐是一个中学老师,我弟弟是在一个公司里工作。他们都结婚了?嗯,我姐姐孩子都5岁了,我弟弟是去年才结的婚。噢。唐小瑛又陷入了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十秒钟,她尴尬地喝了两口水,又问:那,你姐姐教什么的?数学。是吗?她还是她们学校的优秀教师呢,挺能干的。真不错。又沉默了下来。唐小瑛眼睛看着桌角,又喝一口水,抬起眼睛,刚好看见红色风暴也抬起的眼睛,两个人尴尬地笑笑。评优秀教师,肯定很难吧?唐小瑛又挤出了一句话。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叫优秀教师,总是有点难吧?红色风暴笑道。你家里就你一个小孩?嗯,是。我们这一代人,家里就一个小孩的,可不多啊。是啊,我爸我妈年轻的时候都特别忙,没时间照顾小孩,所以只生了我一个。你爸妈干嘛的?唐小瑛笑了笑,说:我爸是部队里的,我妈是医生。噢,不好意思,刚才问过了,我都忘了。没事。唐小瑛又猛地喝咖啡,不一小会儿,咖啡喝完了。看来,举杯喝咖啡以缓解尴尬,这条路子也给行不通了,唐小瑛走投无路,只好开始撩头发了。当然,她本来也是可以去上厕所的,但是她想把这一招留到形势更严峻的时刻再使用,目前她还能顶得住。呃――,目睹了唐小瑛在十秒钟之内撩了头发五次,红色风暴产生了一丝恻隐之心,于是他甩出了他的保留问题,你最近看了什么好电影吗?电影啊?我……我们平时做实验也都挺忙的,很少看电影,暑假的时候看了一次那个I,Robert,觉得好像也就那样,打来打去的,出了电影院我就忘了演什么了,呵呵,你呢?我啊,我前两天还去看了“英雄”呢,我觉得――挺好看的。好像网上骂的人不少呢。是吗?可能我口味比较低俗吧。怎么会呢?我就是一个特别简单的人。简单挺好的。我也觉得简单挺好的。是,简单是挺好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简简单单的。对,本来就是简简单单的。沉默了一小片刻,红色风暴补充道:很多事情,都是人为地弄复杂了。于是唐小瑛也补充道:我也是一个怕麻烦的人。那――你是――哪个星座的?红色风暴的茶似乎也喝完了,他慌不择路地问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是山羊座的,怎么,你信星座吗?有一点信吧?其实也不太信。那你给我说说山羊座的人,是什么样?一般都比较要强吧,哎,其实我也不知道,瞎说的。那你是什么星座?水瓶。水瓶座的又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比较简单,象我这样的,说完他又笑了起来。两个人都笑了,笑声下去以后,两个人又陷入了空旷的沉默。那你是什么血型呢?红色风暴又问。B型。好啊,B型的都挺浪漫的。不会吧?我一点都不浪漫,浪漫的话,也不会学什么化学。你是什么血型?A型。我听说A型的人都特别稳重,特别可靠。嗯,我就特别稳重特别可靠。唐小瑛笑笑,又开始在沉默中挣扎。那――十秒钟后,她最后憋出一句――你是属什么的?我属狗的,你呢?我属虎。属虎挺好的。

属狗也不错啊。两个人又都温柔地笑着,笑着笑着,唐小瑛突然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正尴尬地找纸呢,一张餐巾纸从红色风暴的手里递了过来。倒是挺温柔宁静的一个人,唐小瑛心里生出一点小小的感动,可就太安静了。平时,唐小瑛也不是一个多么健谈的人。她本来也不多愁善感、愤世嫉俗,所以对很多事物缺乏看法。用红色风暴的话来说,就是比较“简单”。用夏力的话来说,就是比较“没劲”。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比较“淳朴”。一般来说,她将自己的这种“淳朴”归结为自己的“理工科出身”。“我们学理工的,都特别淳朴,没有你们学文科的那么多花花肠子!”她平时总是这样教训夏力。和夏力在一起,他比较能侃,所以唐小瑛的“淳朴”似乎也不是一个问题。但是现在,和一个更“简单”的人在一起,唐小瑛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真的是一个挺“没劲”的人。和夏力相处的这几年,早已使唐小瑛意识到,男人能不能侃,对这个世界有没有很多“看法”,实际上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如果你是成功人士,有实力,那么你的那些“看法”,就会有很多人来听,这些来听你讲话的人,就会把你的那些“看法”称为“才华”。如果你狗屁不是,那么你想得再多、说的再多,都不会有人理你,你的那些想法没人理睬,烂在空气里,就不是“才华”,只是“废话”而已。夏力就是一个被“废话”埋没的人。问题是,唐小瑛虽然不介意沉默的男人,但是她知道,沉默的男人一般都不喜欢沉默的女人――他们喜欢那些“活泼开朗”的女孩,那些说话充满灵气的女孩,那些娇滴滴地说着一些废话的女孩,而她除了撩头发、喝咖啡以及穿粉靴子,似乎也无所作为。她抬头看沉默对岸的这个男人,这个虽然秃头、微胖但是年薪毕竟10-15万之间的律师,感觉他好像一把沙,慢慢地从她的指缝间流走。唐小瑛努力搜索着自己的大脑,试图找出一个能引起热烈反响的话题,大脑却仿佛一棵已经秃顶的摇钱树,怎么摇也没有一个子儿落下来。呃――,在继二、三十分钟断断续续地交谈之后,两个人的见面时间似乎凑够了一个小时,已经体面到了说“再见”不算太唐突的程度,于是,红色风暴抓住时机,表达了尽早解脱的愿望,他说,你晚上还有事是吧?我就不耽误你了,下次你有空的时候,我再好好请你吃个饭吧。下次下次下次,哪里会有什么下次?唐小瑛沮丧地想。她站起来,仿佛一个演砸了的话剧演员,被当场嘘下台去。她垂头丧气地跟在红色风暴后面走,走到地铁站处,跟他说再见。那就――以后再联系了!红色风暴推了推他的无框眼镜,憨厚地笑道。

嗯,再见。唐小瑛最后看了这个秃头、微胖、年薪10-15的律师一眼,往地铁下面走去。站在破旧的地铁站里,她靠墙呆呆地等着车,心里生出一点伤感,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奇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莫名其妙地干掉彼此的一个下午,然后再分道扬镳,有那么一点微渺的感动,但是明天早上再起来时,他上他的班,我上我的学,又是地铁里不相干的两个人而已。

 
     
 
十五.
 
     
 

然后就到了晚上,坐在中国城的某餐馆里,对面是一个叫“蜘蛛侠”的人。“蜘蛛侠”给唐小瑛的感觉就是两个字:别扭。他也算是热情的,长得也算是及格的,但说话怎么就那么别扭呢?无论你表达一个什么观点,他都要反驳,仿佛这不是一场谈话,而是一场围棋赛,你每下一个子,他就要上来堵你一把,等把你堵得走投无路了,他就赢得了这盘棋。他的口头禅是:那也不能这么说。你是干什么的?在一个市场调查公司做分析。听上去挺不错的。这有什么不错的?反正就是混呗。你不喜欢你的工作啊?那也不能这么说。喜欢也得做,不喜欢也得做,喜不喜欢都没有什么意义。唐小瑛小心翼翼收了这个话题,开始低头喝汤。还是做学生好啊,特别单纯,蜘蛛侠突然说,无忧无虑的。什么无忧无虑的?唐小瑛笑道,我现在都快被我老板逼疯了,我们老板特黑,逼人干活是没日没夜的,烦死了,典型的一个资本家。那也不能这么说,美国社会就是这样的,我给你提供工资,你给我提供劳务。人家逼你,是因为上面还有人逼他啊,人家的grant,也都是辛辛苦苦讨来的,花起来自然心疼。以前国内的老板一团和气,请你吃大锅饭,谁不和气啊?本来唐小瑛还想争辩两句,但是一想到任何争辩,都只是给他自我表现的可乘之机,也就闭了嘴。而且,人也根本不nice。我还时不时给他倒点茶、夹点菜什么的,他怎么一直只是在自顾自地吃呢?唐小瑛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下愤懑起来。最可气的是,竟然连他自己提出的观点,只要你附和一下,他也跳出来反驳,以保持他居高临下的姿态。……其实跟老美打交道,倒是更容易一些,更单纯一些,没有那么多拐弯抹角的东西,我就特受不了很多中国人特别口是心非的习惯……蜘蛛侠漫谈道。是啊,我们办公室的几个老美都挺好的,有一个美国男生,家就在New Jersey,有一次感恩节,还叫我们几个中国学生一起去他家玩,他妈特别好,特别热情……唐小瑛附和道。那也不能这么说,美国人的热情,经常特别虚伪。跟中国人不一样,中国人跟人打交道的时候,一开始可能会比较冷淡、戒备,但是一旦热情起来,就比较真诚,美国人的热情,就是一种习惯而已,回头你欠他两毛钱,该让你还,还让你还,一分钱不能少,他们的热情里面,没有什么感情因素,特别虚伪。你要以为老美对咱们真的多么好,这也是一厢情愿,我看。不是你说美国人好吗?唐小瑛愤愤地想,我不过也就是附和一下,让谈话愉快一点,你以为我真认为老美多好啊,真是的,人家再好,跟我的世界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交集,我又care什么?但她忍了忍,没有把话说出口,说出口的只是:对,美国人的热情和中国人的热情,内容不太一样,老外热的快,但是不真诚,中国人热的慢,但是比较真诚……那也不能这么说,中国人现在都不把朋友当“朋友”,而是当“资源”,真诚得起来吗?你们在学校还行,还能交几个真诚的朋友,出了校门,我跟你说,根本不会有谁对你真诚,都是看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好处可捞……唐小瑛笑而不语。你不是喜欢抬杠吗?我不说话,让你没杠可抬,看你怎么表现!反正唐小瑛也看出来了,这种找别扭的人,还不如夏力呢,说话跟拧麻花似的,累不累啊?反正跟他也没戏,得罪他也无所谓。一个小时之后,唐小瑛干脆不说话了,也不给他夹菜了,自暴自弃地猛吃菜,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嗯嗯啊啊”两句。白费了这一脸的粉底,一嘴的口红了。白费了这一晚上的时间了。白费了坐上地铁时的那一点振奋了。唐小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蜘蛛侠那边由于批判对象供给不足,言语渐渐稀疏了下来,及至最后断流了。Jeniffer你是不是挺不爱说话的一个人啊?是啊,我这人笨,不会说话。女孩子,文静一点也不错。是啊。不过也不完全时这样,你看中国的女孩子啊,叫什么什么“静”的特别多,什么张静啊,李静啊,刘静啊,王静啊,估计全中国怎么也能好几百万,其实“静”是什么啊,就是不要有个性,说白了,给女孩取名字叫“静”,就是要抹杀女孩子的个性。没这么严重吧?我以前认识一个王静,特别有个性。那也不能这么说,她有没有个性是一件事,她父母想不想让她有个性又是一件事,这两者没有必然的联系。再说了,我说的是一个大致的情况,并不是具体个案。反正中国那种文化吧,特别容易培养出象你这样文文弱弱的女孩。唐小瑛一愣,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突然往椅子背上一靠,冷冷地说:你不就是想说我这人不说话,特别没个性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中国人的性别教育,特别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呀?我怎么不觉得有什么意思?蜘蛛侠一愣。愣了一会儿,笑容又从嘴角边泛起:你太敏感了,我没有那个意思,不是说了嘛?我只是说一个普遍情况,并不针对具体的个案。欺软怕硬,唐小瑛心里冷笑一声。于是这个夜晚的尾声部分,变得简单明了。十分钟后,她借口有事,和蜘蛛侠告别了。踩着她的粉靴子,走在寒气袭人的初冬,唐小瑛突然觉得神气活现。她觉得自己对蜘蛛侠那顿小脾气,发得太对了,太解恨了。由此她又推导出一系列的思索:尊严这个东西,其实是和欲望成反比的,你想得到一个东西,就会变得低三下四、死皮赖脸,而当你对眼前的这个人、这件事无动于衷的时候,尊严就会在你心目中拔地而起。想通了这个道理的唐小瑛,很有尊严地走在纽约的街头,一个小时后回到家里时,她还在为自己的这个顿悟而得意,直到接到夏力的电话。喂?你他妈上哪去了,怎么一天都找不着啊?夏力懒洋洋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升起。于是,握着电话筒的唐小瑛,站在她那两只可爱的粉色靴子里,发现自己关于欲望和尊严的顿悟毫无意义。说到底,为了摆脱一些东西,她必须得到一些东西,而为了得到一些东西,她又必须放弃一些东西。说到底,人就是人的欲望。明天早上起来,她还是会死皮赖脸地活下去,脸上那厚厚的粉底上还是会堆满机械的微笑,嘴里蹦出的,还会是那些不加思索的嗯嗯啊啊。两天后,她的电话留言里,有蜘蛛侠的声音:Jeniffer,怎么样?那天跟你聊得挺愉快的,你周末有空吗?有空的话,到我们New Jersey来玩一下吧……

话都没听完,唐小瑛就切断并删除了这个留言。男人啊男人,都是受疟狂,你理他,他就不理你,你不理他,他反而屁颠屁颠地腆了过来,放下电话的唐小瑛,发了一会儿楞,突然有种想放声大笑的感觉。那种大笑的冲动,在腹部滚动着,慢慢地升起来,在胸腔扩张开来,减速度地冲到喉咙,然而,到达脸部时,已经变成了强弩之末,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力量,在唐小瑛的嘴角拉出一个淡淡的冷笑。

 

 
 
(未完待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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